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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寒潮尚未退尽时,停驻蔷央城数月之久的大成军再次出兵,半月内连下巴林顿两座中大型城镇,将巴林顿通往漠北的道路彻底阻断。

    自此,大成兵马已占下巴林顿东部近三成土地,将巴林顿东面最大的莫洛草原尽收囊中。

    傍晚。

    凌祈宴走出营帐,席地而坐,叫人给自己煮了锅白菜豆腐汤,坐在篝火旁边用起晚膳。

    菜式算得上寒酸,但他吃得十分有味。

    出塞外以后,每日的膳食大多都是肉,羊肉、牛肉,各式的肉,烤的、炖的、煮的、烘干的,花样倒是不少,但吃多了实在腻味得很。

    尤其冬日最冷的这几个月,在这边想吃到点新鲜果蔬都不易,也只有白菜耐寒,能时时在膳桌上看见。

    从前他还是上京城里的富贵闲王时,即便在严寒冬季,依旧有庄子上的人精心栽培的各样蔬果每日送进王府,在吃喝方面,他从来不愁,如今回想起来,倒有些恍如隔世了。

    凌祈宴咂咂嘴,却没什么遗憾。

    若他只是毓王,前头半辈子在上京,后头半辈子困在封地上,运气好的话,没心没肺吃喝玩乐到老死,运气不好,新皇一登基就得一命呜呼,只怕到死都没法过得这般恣意。

    或许当日他真去了江南,都不能这样逍遥。

    而这样的恣意逍遥,是温瀛给他的。

    正念着那个人,温瀛撩开帘子从帐中出来,走来他身侧坐下。

    凌祈宴冲他笑:“商议完事情了?”

    “怎坐这外头吃东西?不冷?”温瀛皱眉问。

    冷是冷了点,凌祈宴裹紧身上厚实的斗篷:“坐这里舒服呗。”

    温瀛看一眼他用的清汤寡水的膳食,眉头蹙得更紧,叫人片来些羊肉并大块的羊骨头加进去,再倒入胡椒粒。

    凌祈宴嫌弃地撇嘴:“我不要吃这个,腻得慌。”

    温瀛坚持劝他:“多少吃些,现在天还冷着,吃这个不易染上风寒。”

    一锅羊肉汤在篝火上很快咕噜沸腾起来,香气四溢,温瀛亲手盛出一大碗,递到凌祈宴面前,凌祈宴看看他,再看看那汤,不情不愿地接过去。

    他双手捧着碗,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小半,肉却没吃几口。

    温瀛见状,又叫人来,多给他加了些今日西北那边刚送来的新鲜菜,再给他煮了一锅粥,好叫他吃饱。

    凌祈宴笑呵呵道:“你别忙活啦,你还不如给我上壶酒来呢,喝了酒身上更热乎。”

    “不许喝。”温瀛没有犹豫地拒绝。

    真够霸道的。

    凌祈宴倒也没真想喝酒,毕竟还记着这里是军营,喝得酩酊大醉影响不好,温瀛不答应就算了,吃着东西,顺嘴问他:“明日大军又要动身吗?”

    “没有,再在这里待几日。”

    凌祈宴点点头,这地方还挺好,他们这一路过来,这个莫洛草原确实比别处水草更丰腴,景色也更好些,难怪这数十年间,巴林顿和漠北都在不断争抢这一处地方。

    “那你们刚才商议了那么久,讨论出接下来要进攻哪里吗?”

    “没有,”温瀛淡定吃东西,“众将意见不和,各执己见,谁都说服不了谁,作战计划定不下来。”

    凌祈宴笑着揶揄他:“你几时愿意好脾气地听他们争了?”

    温瀛淡淡看他一眼,没再接话。

    别人说他独断专行,并非假的,自出兵巴林顿之后,军中一众部下算是深刻领教了他的脾气和个性,这位旒王殿下决定要做的事情,无论别人说什么,轻易就不会改。

    好在每一次他的决断都没出过岔子,逐渐叫那些原本因他年纪小,而轻视他的老将转变了态度,在军中日渐树立起威望,虽然如方仕想那样不将他放在眼中的人,依旧少不了。

    往常碰上这种有争议的时候,基本都是温瀛一锤定音,容不得反对之人辩驳,今次凌祈宴还是第一回听到他说,因为众将意见不合,下一步的作战部署定不下来。

    稀奇。

    凌祈宴戳他手臂:“你不要卖关子,有话直说,你又在盘算什么?”

    温瀛沉声提醒他:“别闹。”

    “那你说实话。”

    温瀛随口说了:“没什么,有人表现得有些古怪,且再看看。”

    凌祈宴立刻会意:“是蚂蚱忍不住要跳了?”

    温瀛不以为意:“或许吧。”

    倒也是,再不做些什么,他们就快要打到巴林顿都城了,凌祈寓那个心眼比针眼还小的狗东西,岂能坐视温瀛立下此等不世军功,也是时候该出手了。

    不过没关系,那狗东西动作越多,他们捉他把柄的机会也越大。

    这么想着,凌祈宴不免有些兴奋,温瀛看他一眼,继续给他碗里添菜。

    入夜。

    吃撑了凌祈宴依旧坐在篝火旁不愿挪身,军营中逐渐沉寂下来,灯火渐疏,除了巡逻的值夜兵,已鲜见人影。

    凌祈宴一手支颐,默不作声地仰头看夜空。

    月华辉耀、星垂平野,夜色苍穹仿佛触手可及。

    将锅中最后一口汤喝完,温瀛放下碗,问他:“在想什么?”

    “穷秀才,你说……等以后你回了京,真做了太子皇帝,是不是就再不会离开京城一步了?”

    温瀛平静看向他:“为何这么说?”

    凌祈宴垂眸,扯着身前的杂草,嘟哝道:“你父皇就是这样的,他做了二十几年皇帝,从未出过京,连皇宫都甚少出去,你呢?你打算跟他一样么?”

    “你很在意这个?”温瀛不动声色地问。

    凌祈宴诚实道:“在意啊,京里我早待腻味了,你非要我跟你一起回去,若是以后你都不去外头了,肯定也不会让我出去,那我不得无聊死?”

    温瀛不以为然:“你想出去便能出去,陛下是陛下,我是我。”

    他这么说,凌祈宴心里却更不得劲:“那去了京里,我又能做什么?你可别为了将我拴你身边,要我去净身,我不会答应的。”

    温瀛脸黑了一瞬,牙缝里挤出声音:“你想多了。”

    不怪凌祈宴会这么想,从前这人还是他府上门客时,他也想过将人阉了一直留身边来着。

    凌祈宴闻言松了口气:“你没这想法就好,那我也进不去宫里,要不你让我做你贴身侍卫?”

    温瀛冷声道:“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要你这样的侍卫有何用?”

    凌祈宴伸脚踹他:“什么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也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立过头功的,你别太小瞧我了。”

    温瀛摁住他不安分的脚丫子,低声提醒:“这是在外头,别乱动。”

    凌祈宴赶忙坐直身,正色道:“……随便你,那我不进宫了,不用日日对着你更好。”

    温瀛看着他的眸光微滞:“你不想进宫?”

    “我能怎么进宫?反正我不做太监。”凌祈宴没好气。

    “你可想做官?”

    温瀛忽地冒出这一句,凌祈宴一愣,认真想了想,摇头:“算了吧,那些当官的大多都认得我,我可不想找麻烦。”

    “有何麻烦?你是温宴,哪怕与从前的毓王殿下长得一模一样,你也只是温宴,你是我的幕僚,日后即便入内阁,别人都说不得什么。”

    “不要,”凌祈宴拒绝,“做小官丢人,做大官,尤其你说的入内阁,那不得每日起早贪黑,我才不要。”

    “……你可以不必上朝,也不必点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