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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明晞忽然就懂得了,这几个月来顾霭沉的担忧与顾虑。

    他并非不想和她要孩子,而是年少时的经历使然,他无法确信自己能成为一个足够称职的父亲。

    在他的生命里,有关父亲的情感是缺失的。即使后来被养父母收留,短暂地拥有了家庭的温暖,但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是这辈子都难以弥补的。

    当两个小生命猝不及防地降临在他的世界,他欣喜若狂,同时也伴随着更多的忧思,他是否能承担起一个父亲的角色,那些深刻在他骨子里的残缺,提醒着他曾经拥有那样的过往。

    他尽力了。

    努力学习做好父亲的一切,对她的紧张照顾,那份巨额的人身保险,几个月前他在手机里与律师的交谈。

    他早早就在为他们的小家做准备。

    那份补充协议里给她的,几乎是他半辈子奋斗得来的所有。

    他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更多的时候,事情只是埋藏在心底。

    而时宁的出现引爆了他所有的不安和焦虑。

    从昆城回来,时宁并没有放弃联系顾霭沉。

    二十多年前,时宁为了寻求发展背井离乡,许诺陈珊事业有成后会回来和她结婚。然而陈珊等了时宁十二年,时宁并没有遵守他的承诺。

    为了追求事业上的成功,时宁在离开家乡的第六年,便与当时业新集团董事长的独女结婚,成为所有人眼中欣羡的乘龙快婿,事业也因此顺风顺水,一跃成为业新手握大权的行政总裁。

    没过多少年,业新董事长辞世,其女儿又无商业上的才能,集团重任便顺理成章地交托到了时宁手上。

    时宁为人圆滑世故,在商业上自有他的一番手段,因此很得到当时董事会中众董事的认可。

    不久后,时宁说服妻子,将业新与其手中控股公司合并,美其名曰便于管理,实则伺机转移股权,暗中笼络各大董事,架空妻子职务,进一步巩固他在集团的地位。

    当然,业新前任董事长独女自幼娇生惯养,两耳不闻窗外事,原本在公司就只是个挂名头衔,手中并无实权,对丈夫暗地做的那些事自然也毫无察觉。

    等到自家集团改朝换代,更名为时新,老爹留给她的资产被丈夫搜刮得半点不剩,妻子还在美滋滋地做着她的笼中雀鸟,面上一派现世安稳。

    而时宁本人呢,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男人一有钱就变坏。

    早些年时宁身体尚可,在外头十分风流,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碰过的女人十只手指头和脚趾头乘以倍数都数不完。

    许是造孽太多,时宁获得了事业上的成功,家庭却是彻底失败的。

    妻子一直无法给他带来一个孩子,而外面的女人只是仰慕他的金钱地位,没有真心。

    直至近年,妻子意外辞世,时宁身体出现问题,渐渐由一线退下,公司也交由外聘的职业经理人打理。

    当繁华落幕,年轻时追逐的金钱与名利已经满盆满钵,便开始渴望难以用物质换取的真情。

    时宁没想过,那个曾经他弃之不顾的孩子,竟会长成今天如此出众的模样。

    那枚玉佛原本不是陈珊的所有物。

    而是时宁留给陈珊的纪念。

    所以在酒店里的那一面,时宁一眼就认出了那枚玉佛,认出了顾霭沉。

    时宁开始频繁地想约顾霭沉见面,想与他相认,弥补身为父亲的错失。

    当时宁亲自带着那枚玉佛出现在沉河长明的办公大楼里,七情上面,想用苦肉计寻求顾霭沉的原谅,顾霭沉没有理会,一拳就砸碎了桌上的玉佛。

    那不是他母亲的东西。

    而是面前的这个男人。

    这个亲手将他母亲推入地狱的元凶,他恨之入骨的,所谓的父亲。

    顾霭沉永远不会原谅。

    那夜顾霭沉久违的头疼犯了,老早吃了药躺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明晞在心里叹气,让他枕在自己的膝头,为他揉按太阳穴。

    她说:“时宁五年前被诊断患了肝癌,这件事只有圈内少数人知道,所以这些年在生意场上很少亲自出面,都是交由公司ceo打理。后来时宁请了这方面的专家,又是手术,又是化疗,病情虽然是控制住了,身体损伤到底很大。”

    “他现在联系你,无非是知道自己情况不如从前,身边想有亲近的人陪伴。”

    顾霭沉闭着眼,冷淡说:“我和他不是亲人。”

    明晞点点头,“他不配和你做亲人。”

    忙完一天公事,晚上难得和她温存,顾霭沉并不想提时宁的事。

    他翻了个身,搂着她的腰,感觉她的肚皮又比之前大了一些。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便七个多月了,医生和他们说过,双胞胎很可能会提早阵痛,一般怀孕会在第38到42周生产,而双胞胎则是第37到39周为最佳。

    预产期在下个月末,随着月份渐大,她行动愈发吃力,一些孕后期的反应显现,这段时间每早每晚,她双腿都肿得像只猪蹄。

    顾霭沉担心她身体,问:“今天有觉得不舒服吗?”

    “就是腿有一点酸。”明晞说,“今天我感觉宝宝动了好多回,还跟我说话呢。”

    顾霭沉看她一眼,“那么小,哪能跟你说话?”

    “我是妈妈,我当然能听见了!”明晞笃定地说,“不信你自己来听听。”

    顾霭沉把耳朵贴近她的肚皮,光线温柔垂落,男人神情安静而专注。

    他仔细听了会儿,说:“没听见,就是感觉他踢了我一脚,让我赶紧走开,别压着他。”

    明晞忍着笑,“你怎么那么没耐心,再好好听听。”

    她肚子里咕噜咕噜的,也不知是不是孕后期她食欲大好,天天吃饱了有些胀气,没听见那七个月大的孩子和他说话,倒是觉得那孩子皮得很,一下出拳一下出腿的,好似很不欢迎他。

    顾霭沉叹了口气,“看来孩子不太喜欢我。”

    “别胡说。”明晞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腹上。肚子里的宝宝像是能感觉到,两只小手隔着肚皮,和他的大手轻轻相抵。

    孩子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但和父母浓于血水,早已无声相连。

    顾霭沉心头倏然变得柔软。

    明晞说:“我都听见了,宝宝说让爸爸不要生气,爸爸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爸爸的。”

    他们彼此的手相覆相握着,还有孩子的一双小手。

    顾霭沉眸中漾着温柔,“明明是你说的,还说是孩子说的。”

    “孩子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明晞看着他,坚定地说,“霭沉,我们是夫妻,我说过我会和你共同进退的。”

    -

    临近预产期,明晞几乎每周都得往医院跑一趟,接受定期的妊娠检查。

    顾霭沉也尽可能地推掉了大部分工作,陪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