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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会下来,顾霭沉只做了两件事。

    第一,通知萧辞协助公关部发通稿,进一步控制外界舆论。

    第二,联系律师发律师信,正式起诉林文枫。

    林文枫的事他忍了许久,前段时间要忙两家企业合并的事,策划重建明水涧工程,一时无暇处理。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一直容忍下去。

    发布会上顾霭沉一番言辞说得官方隐晦,但结合近期发生的几件事,明耳人一听便知“某些企业”和“某些人士”指代的正是林氏建材和林家独子林文枫。

    这样一来,沉河相当于是与林氏企业公开宣战。

    沉河自打创立便崛起迅速,背后靠着几大资本,与业内各家企业维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而林氏这几年发展停滞不前,全靠上辈积累下来的关系,虽说没出现过重大问题,但也毫无起色。

    和林氏对立,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资本。

    明晞和顾霭沉被媒体簇拥着离开会场,期间顾霭沉一直紧紧牵着她的手。他知道她不善应对这样的场合,媒体提问大多由他来回应,不管是刁钻还是尖锐,他面上始终维持着礼貌微笑。

    虽然他们还没有正式领证、办婚礼,但他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确,他不是她的情人、女朋友或者未婚妻,这些在外界看来尚还存在变数的身份。

    他说,她是他的妻子。

    他与她十指相扣着,很紧很紧。

    休息室内,萧辞向顾霭沉汇报今晚的工作安排。沉河与长明正式合并后,长明此前的债务也会一同并入,由沉河代为清偿;除此之外,后续各种等他处理的事务繁多,这几日几乎没合过眼。

    萧辞检查着行程表,说:“您今晚八点约了银行家吃饭,洽谈云南基建工程融资的事情;明天上午九点公司会议,十点半约了南扬建材的刘总在高尔夫球场见面……”

    顾霭沉半靠在沙发里,闭眼揉着眉心,“这次的工程事故让长明声誉受损严重,新明水涧重建计划是长明挽救大众公信力的唯一机会,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以往长明内部最严重的就是供应链问题,不只是南扬建材,国内目前做建材市场较有声望的几家,都让人去联系。”

    “是。”萧辞应下。见他略微疲惫的模样,询问:“另外顾总,需不需要帮您约一下医生……”

    “等忙完合并的事情再说吧。”顾霭沉微微舒了口气,翻开手边的文件。

    萧辞说:“那我帮您去拿药,顺便让司机开车过来?”

    “嗯。”

    休息室的门合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顾霭沉翻开文件,另一手还牵着她的。明晞担忧地问:“要不就去医院看看?”

    “没什么大事,每次见医生都是让好好休息,翻不出什么花儿来。”顾霭沉说。

    “那你就好好休息。”明晞霸道地抽走他手里的文件,瞪他,“就这一点时间,还只顾着工作。”

    她坐进他怀里,指腹给他揉着太阳穴,问:“是这里疼么?”

    顾霭沉愣了愣,面前的人近在咫尺,眉心微拧着,是在担心他。

    目光沿着她漂亮的面庞滑落,纤长颈脖与锁骨之间,长发半掩着淡红的吻痕。

    顾霭沉轻微出神,指尖拨开她肩头发丝,轻触那枚小小的印记。

    明晞觉得痒,缩了下脖子,“你在干吗?”

    “昨晚太用力了。”顾霭沉轻声说。

    明晞心头像是被什么弹了一下,漾起涟漪阵阵。她细声控诉道:“你昨晚弄疼我了。”

    “我知道。”顾霭沉语气淡淡的,让人辨不清他此刻想法。指腹抚摸着她脖子上的印痕。

    “早上化妆的时候忘了用粉扑遮一下,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被记者拍到……”明晞给他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地说,“不过拍到也没关系,反正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夫妻之间要做点什么不是很正常?”

    顾霭沉动作停了,无声凝视她。

    明晞眉心依然皱巴地拧着,苦恼他发紧的太阳穴,专心给他按摩,没留心他的情绪变化。

    过了会儿,她问:“这样给你揉,还会觉得疼么?”

    顾霭沉搂着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

    “疼。”他说。

    “还疼啊?”明晞加深了点力度,忧心忡忡地说,“看起来挺严重的,要不你还是挑个时间去医……”

    她话没说完,双唇被他堵住。

    顾霭沉五指穿过她细软的长发,扣住她的后脑勺,偏头印上她的唇。

    气息近在咫尺,他眸光细致,情感很深。

    这一吻并不贪恋,稍触即离;像受伤的小孩子讨要安抚的糖果,渴望亲近之人的轻哄疼爱。

    “这样就不疼了。”顾霭沉说。

    明晞和他相视着,眸中光影荡动。

    装疼这个招数,最早还是跟她学的呢。

    “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明晞凑上去吻了吻他的眼睛,“可以再亲你一下。”

    她的气息温软,甜蜜,吻落时若有似无地抚过他的呼吸;长发自她肩头泻落,几丝几缕滑过他的鼻尖,带着淡淡的花香。

    亲吻他的眼睛,眉峰,鼻子,再到嘴唇。有一些讨好的意味,不想感受他薄唇微凉的温度,用自己的去温暖他。

    渐渐,彼此亲吻着,唇舌交缠,呼吸也深了。

    外面有敲门声响起。

    明晞与他稍稍分开,气息微紊,“应该是萧辞回来了。”

    顾霭沉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差不多。

    他说:“去开门吧。”

    明晞点点头,从他怀里起身,捋了捋衣裙,过去开门。

    外边的人却不是萧辞。

    明晞看清面前的人,差点被吓掉了魂,“妈?!”

    明湘雅拧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不是,我没有,我……”明晞第一反应就是扭头看身后的男人。他坐的沙发正对大门口,明湘雅一眼就能看见。

    要藏也来不及了。

    明晞知道这件事瞒不住,迟早有天会让明湘雅知道。可没想过明湘雅会亲自找上门。

    动作还那么迅速。

    明晞心里发虚,支吾问:“你怎么会来这里?这几天不是要在医院做检查吗?”

    明湘雅看穿她试图掩饰的神情,淡淡道:“妈妈是病了,不是老年痴呆。我刚做完mri出来,就听见长明要跟别人合并的消息。”

    明晞心底更虚了一分,指尖抠着金属门把,低声说:“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明湘雅是最清楚长明内部情况的人,如果不是与沉河合并,长明最后的下场或许只剩下向法院申请破产清盘这一条路。

    她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这件事。

    明湘雅说:“撇开长明的事不谈,自己女儿结婚的事,我也要从记者口中听说?”

    “……”

    明晞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明湘雅住的是私人医院,保密工作非常到位。医生又特地叮嘱明湘雅这段时间少操心公事,手机和电脑全都让纪嘉昀带回去了。

    她以为结婚的事至少可以拖一个礼拜再让明湘雅知道。

    那时他们领了证,确认了婚礼,生米都煮成熟饭了,明湘雅再反对也无济于事了。

    谁知道新闻发布会刚结束半小时,明湘雅就径直杀来酒店。

    明晞心里悔得嗷嗷叫,觉得昨天就该拉着顾霭沉去领证的。

    顾霭沉走到她身后,对明湘雅说:“阿姨,很多年没见了。”

    明湘雅静静地看他。将近十年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拘留室里,少年清瘦却有傲骨,腕上戴着手铐;落魄到那种地步,也没有恳求外人的帮助。

    谁会想到,曾经一无所有的少年,如今站在这样的高度;明水涧工程出事后,昔日与长明交好的企业避之不及,圈内一沉百踩,而他竟是最后关头,唯一愿意出手帮助的人。

    明湘雅对明晞说:“小晞,你先回去。有些话妈妈想单独跟他谈谈。”

    “啊?”明晞愣住。她清楚从前明湘雅对顾霭沉是什么态度,当初对他的偏见,不认同,她再多解释也是无力。

    明晞看不透明湘雅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明晞本能朝后退了一步,与他并肩,牵住他的手说:“你们要谈什么?我也要听。我在这里又不碍事。”

    她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指尖被她手心包裹的力量感传来,顾霭沉偏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她嘴唇抿着,神情执拗,没有半步退让的意思。有种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上,坚定地想要保护他的意味。

    有一瞬,顾霭沉忆起什么,心神不在。

    明湘雅蹙眉道:“你们都在发布会上公开宣布要结婚了,妈妈还能做什么?难道妈妈会找人去打断他的腿吗?”

    明晞“……”

    明晞顿了一秒,别开脸细声咕哝:“我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你——”明湘雅神情复杂,觉得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尽往外拐,白白养她二十多年,有了老公连老母亲都不认了。

    明晞小手沿着顾霭沉的胳膊往上缠,抱住他的手臂,小孩子闹别扭般地道:“反正我要留下来,我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你就是打断他的腿我也要嫁给他。”

    “……”明湘雅深吸一口气,觉得和她说不通道理,“你是想把我气死?”

    明晞不敢吭声,对明湘雅有着天生的服从,但手还是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用行动抗议。

    顾霭沉捏了捏她的小手,对她说:“你先回去,我让萧辞送你。”

    明晞没想到他竟也让她先走,不理解道:“可是……”

    “乖,听话。”顾霭沉耐心哄着。

    “……”

    明晞憋着脸没吭声了。

    明湘雅看他细声温和地哄着自己的女儿,女儿原本在闹脾气,却很吃他这一套,渐渐就败下阵来。

    明晞松开缠着他胳膊的手,不是很情愿地道:“那好吧,我先回去。”她回屋里拿上自己的包,经过明湘雅身边时,还犹犹豫豫不放心:

    “妈……”

    明湘雅叹了口气,被她打败,“妈妈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明晞点点头,又扭头看了顾霭沉一眼,这才离开。

    顾霭沉让服务生上了茶,亲手为明湘雅斟上。明湘雅无声看着面前的男人,多年过去,少年的青涩已然褪去,只剩下稳重和成熟。这段时间长明正处在舆论风口,沉河要与他们合并,也平白无故遭受了不少非议。

    他在发布会上面对众媒体尖锐的提问,仍维持着礼貌沉静,处处维护身旁之人。

    恍惚间,明湘雅想起他们在医院里的对峙,她质问他如何证明对自己女儿的认真,保证将来跟着他不会受苦累和委屈。

    那时少年只简短笃定地回答了她两个字。

    ——他能。

    一盏茶推至她面前,明湘雅说了谢谢。

    “结婚的要求是我提出来的,发布会也是我安排的。”顾霭沉对明湘雅说,“她没有太多的选择机会,您不要责怪她。”

    明湘雅指腹摩挲着微糙的紫砂茶杯,绿茶的清香溢满呼吸。灯光荡漾在茶水里,映出她略微出神的面孔。

    明湘雅语气不明地道:“那孩子现在是长大了,学聪明了,懂得先斩后奏了。”

    她说:“小晞的性格我很清楚,这么多年的时间,她喜欢谁,不喜欢谁,是真心答应还是违心的,我这个做母亲的能看得出来。”

    顾霭沉静静听她说。

    “我一直能看得出来。”明湘雅喃喃重复了一遍,唇角噙着一丝涩意,“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直忽略了她。”

    顾霭沉启唇,“阿姨……”

    “你帮了长明,我很感激你。”明湘雅望向他,语调平缓,“但你也知道,以前我一直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顾霭沉顿了顿,说:“我知道。”

    “我也没想过,你会坚持到现在。”明湘雅记起自己在刑拘所对他说的一番话,叹息道,“你就这么喜欢小晞?”

    “喜欢。”他话语简短有力。

    明湘雅说:“即使她曾经决定放弃你们的感情,要和别的男人结婚,甚至在你坐牢那四年间从来没去探望过你。这样,你也一点都不怨怪她吗?”

    四周安静,灯光碎影洒落,茶叶的清芬萦萦绕绕。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明湘雅在等他的回答。

    “如果我说一点也没有,那只是我在自欺欺人。”顾霭沉语气很淡,掺杂着回忆,“我不是圣人,没办法做到纯粹无私,很坦然地说在分开那九年里自己从来没有怪过、怨过。但那样只会让我过得更加痛苦。”

    “相比起这些,我更不愿意失去她。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说服自己,忘记那些会让彼此不开心的事,和她从头开始。”

    明湘雅问:“当初我反对你们,和你说的那些话,你也一点都不恨我?”

    “您最后还是帮我了。”顾霭沉对她淡淡笑了下,温和。如同少年时纯净透彻的模样,“阿姨,其实这么多年,您也没有变过。”

    明湘雅怔住。

    顾霭沉说:“那时我已经年满十八岁,伤人入刑,在没有聘请辩护律师,也没有得到对方家属的谅解下,法院只判了我四年,算是判得很轻。出狱后,身边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包括曾经学校里的同学。”

    “是您让人封锁了消息。”

    明湘雅有片刻沉默。

    半晌,她说:“我帮你也是为了明晞。当初梁子尧肇事在先,伤害了我的女儿,你是因为她进去的,即使是为了明家的声誉,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明湘雅神色略微复杂,“因为这样,你这次才会出手帮长明?”

    “不全是。”顾霭沉凝视她,“十六年前,您曾经在昆城救过一个男孩子,在他没有东西吃的时候,是您给了他一个馒头,一个包子。”

    明湘雅语滞,表情不可置信,“你……”

    “或许您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还记得。”顾霭沉说,“对您也许只是举手之为,但确实改变了那个男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