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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明晞离开后,顾霭沉没有回公司,而是独自一人驾车去了许多地方。

    车速开得很慢,缓缓驶过每一处街景,像是路过回忆。

    他们遇见的那家肯德基的后巷,他们的学校,逃课出来的那片围墙;她坐在上面害怕不敢往下跳,抱着他,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是个十足十的小怂包;

    广场月光安静洒落,她调皮嬉闹他,指腹抚过他的嘴唇;

    他们一起逛过的商业街,吃过的臭豆腐店,那片幽静的街道小路,他在前面骑车,女孩在后座抱着他的腰,脸颊轻轻贴在他后背上;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飘拂,听她用甜美的声线唱着略微走调的歌;

    她让他贴近她的心,悄悄在耳边告诉他,她好喜欢他。

    熟悉的每一处、每一幕,仿佛还能看见少年和女孩穿着一样的校服,彼此牵手对视,两颗心的距离亲昵,无间。

    顾霭沉唇边淡淡扬起笑意,眸光不觉温柔下来。

    车停在街道拐角处,他靠进椅背里,疲惫地闭上眼,手指揉按两侧太阳穴。

    他头痛犯了,弯身在座椅旁侧找药,萧辞打了通电话过来,询问是否需要送他回公司。

    顾霭沉说了不用,他还想一个人走走。

    刚才沿路开车没留神路线,这头距离他住处不远,只是平时从公司回去大多不经过此处,还是头一回来。

    大雨初歇,天空中剩下鹅绒细雨飘落,被夜风吹得翻飞,融化在昏黄路灯之中,晶晶莹莹的一片。

    顾霭沉撑伞下车,路过旁边尚未完全竣工的住宅楼盘,下意识往上看了眼。

    【长明·明水涧】

    他略有耳闻。

    前两年市政土地拍卖竞标,长明集团以30亿总价投下用于高级住宅区开发的地皮,总工程预计两年内竣工,目前已在收尾阶段,住宅外立面大半展现,剩下低层区外围包裹的手脚架还没有完全拆除。

    长明集团近年频频传出财务吃紧的消息,集团内部不少项目因为资金问题被迫停罢。明水涧工程投资巨大,总共分为三期;一期楼盘开盘已售出大半,行外人不清楚集团内部情况,长明凭借以往的基业积累,单凭名声还能撑住一段时间。

    能不能稳住集团现况,明水涧几乎是长明最后的机会。

    刚到门口,销售经理主动迎出来,“先生,来看房子吗?”

    顾霭沉原本没有进去的打算,但经理满脸热情,见他衣着不俗,几乎是拽着他往里走。

    经理问:“您想看什么样的户型呢?您自己住还是用来投资呢?”

    “我一个人住。”顾霭沉跟在经理身后进电梯。经理摁下楼层,门口闭合。顾霭沉看着显示板上的数字逐渐攀升,不知道是他今晚人不太舒服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进来便觉得头疼加重。

    经理售楼经验丰富,一路舌灿如莲,向他介绍楼盘情况,周边环境,硬件设施,又推销了几种不同户型。

    进入样板房,经理继续介绍道:“我们一期楼盘开盘大多房源已经被预订出去了,之后价格都是只涨不跌,不管您是用来投资还是自住,现在入手绝对不亏。”

    顾霭沉走到落地窗前,从这边望出去,能看见施工场地外搭建的临时工棚。

    他随口问:“你们什么时候竣工?”

    “竣工时间预计是本月月底,”经理说,“楼房正式交付是——”

    经理话没说完,顾霭沉微微皱眉道:“明水涧一期楼盘总高34层,属于大于100米的超高层建筑,正常工期至少要两年时间。你们从前年十月动工,还不算中途因为钢材供应出现问题,被迫停工那两个月,到现在最多不到一年半。”

    经理愣住,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莫名觉得面前的人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采访新闻里见过。

    一般的购房者哪里会在意这些。

    而且对方居然连工程钢材供应曾经出现问题的事都知道。

    经理认定顾霭沉是有门路的人,小心翼翼地答话道:“如果您是担心安全问题,我可以保证,我们长明——”

    一阵风从落地窗外吹入,桌上的宣传手册翻动,原子笔滚落在地。

    顾霭沉看着原子笔从前厅一直滚一直滚,直到撞上主卧门沿才停下。

    足足滚了十几米的距离。

    那风吹一阵子就停了,不可能驱动一支笔滚上这么远的距离。

    顾霭沉走过去捡起那支笔,拿在手里端详。

    半晌,他微微皱眉,对售楼经理说:“你们这楼……是斜的?”

    -

    这场台风雨足足维持了大半个月。

    大风吹断了市内上千棵树木,引发边郊地区山洪水浸,整座城市的交通都陷入半瘫痪之中。

    婚礼当天,杨萱早早赶到酒店,望着窗外大雨深深叹气说:“就这么个破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你们办婚礼,林家也不给挑个好日子。”

    明晞微微笑了下,没说话。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披着婚纱,妆容精致,眼里却提不起精神笑意。

    这场仅靠利益关系维持的婚礼,对她来说是什么日子和天气,其实都不太重要。

    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戴完项链,明晞让化妆师先出去,她想安静待一会儿。

    杨萱过来抱她,亲了下她的脸,“新娘子,真漂亮。”

    明晞对她笑。

    杨萱问:“林文枫呢,他不来接你?”

    明晞说:“他在婚礼现场招呼宾客,等下我们直接过去。”

    事实上从那晚之后,明晞一直对林文枫避而不见,就连结婚的婚纱首饰,她也只是让品牌随意送了一套现成的过来。

    若不是韩舒曼好面子,请了大批媒体到现场看猴子似地直播婚礼,她只会选择低调了事。

    明晞满脸的淡然无所谓,杨萱看着心酸。想起什么,不知道该不该说,欲言又止。

    明晞透过镜子望她,问:“怎么了?”

    杨萱翕了翕唇,吞吞吐吐道:“我听朋友说,昨晚有人在夜店里看见林文枫了,他还和好多……”

    “还和好多嫩模小明星一起是吧。”明晞侧过脸,对着镜子云淡风轻地调整耳环,“我知道。”

    自己即将新婚的丈夫流连夜店左拥右抱,还能如此淡定地坐在这里准备婚礼的新娘子,她算是史无前例了。

    杨萱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口气。

    随后,杨萱咬牙切齿道:“希望林文枫明天就得艾滋!然后祝福病魔早日战胜他全家!”

    明晞原先心里没什么感觉,听杨萱这么真情切意的诅咒,她倒被逗乐了。

    她起身挽住杨萱的手,说:“走吧,车在楼下了。”

    -

    一整个早上的会议,顾霭沉都显得心不在焉。

    “关于集团下半年的发展计划——”下面的人汇报说。见长桌尽头的男人迟迟没有回应,试探地提醒道:

    “顾总?”

    顾霭沉垂眸望着手里的珍珠八音盒,指腹缓慢摩挲着上面的每一寸。这么多年过去,这只八音盒依然被保存得很好,就像第一次看见的模样。

    翻开盒盖,转盘上的芭蕾女孩安静伫立,对他微笑。

    他看了许久,眸光无声流淌,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

    指尖扣上八音盒的链匙,缓缓拧动——

    朝左三圈。

    朝右三圈。

    啪嗒。

    底部落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里面放着一张泛黄陈旧的照片。

    那是16年前的冬天,12月24日,平安夜。

    并不大的民住房里,年轻夫妻怀里抱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女孩冲镜头甜甜地笑着,模样清丽,牵着身旁男孩子的手。

    男孩面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

    他还记得那天女孩往他嘴里塞了一口蛋糕,小的时候他不爱吃甜食,差点被那味道甜得发腻。

    可他当时望着女孩恶作剧得逞甜甜的笑靥,竟鬼使神差地把那蛋糕咽了下去。

    甜美的,沁凉的,像是新鲜摘下草莓的味道。

    像是她的笑容。

    顾霭沉指腹抚过照片中女孩的笑脸,眼底浮起一丝柔软的温度。

    “顾总?”员工询问。

    顾霭沉回神,望向他,“怎么了?”

    员工:“……”

    下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今天上司情绪不对,但没人敢多问。

    顾霭沉思绪很快又沉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