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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野悠挂断了电话,他靠在浴室墙壁上缓解着因为濒死感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不是来度假的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索性就在今晚将一切悉数了结吧。

    星野悠伸手捞过了因为先前他频繁催吐,而从睡衣口袋里滚落到地面的玻璃弹珠。在浴室亮白的灯光下折射出来了淡淡地钴蓝色光晕。

    星野悠单手撑着墙壁迟缓地喘着气站起了身,他重新把弹珠塞回了睡衣口袋里,他睡衣的下摆因此显得鼓鼓囊囊。

    星野悠的前襟被大片大片的水渍浸湿,水珠顺着衣摆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上,在他的身后淌下了细长蜿蜒的水渍。

    该工作了。

    四楼,武装侦探社里。

    等到国木田独步回来的时候,他被侦探社里阴云惨淡的气息吓了一跳。国木田独步原本只是回来拿材料,他本来以为这个时间侦探社里应该没人了才对,没想到社里却灯火通明,武装侦探社的众人一脸忧心忡忡地忙碌无比,哪里有一点下班的意思。

    看了一眼正聚在一起研习材料的泉镜花他们,国木田独步果断拉住了正在端着空水杯从与谢野晶子医疗室里走出来的中岛敦。

    “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敦?”

    “国木田先生,你回来了?”中岛敦看了看指了指身后的医疗室,小声地说:“乱步先生似乎是吃坏肚子了,太宰先生和社长他们正在里面”

    国木田独步闻言,探身朝医务室里看了一眼。

    江户川乱步正躺在内间的病床上,与谢野晶子似乎已经帮他检查完身体了。

    纯白色的遮挡帘半拉着隐约露出了江户川乱步的身影,他神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痛苦的蜷缩着身体。

    江户川乱步抱着自己的小腹,像是一只淋了雨的猫咪一样,看起来真的是分外可怜。

    而与谢野晶子则正拿着手里的检查报告和社长太宰治说着些什么,零星断续的几句话飘到了国木田的耳朵里:“没有检查到明显的异常”

    “应该不是吃坏的东西”

    “暂时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国木田独步十分不解:“有社长在乱步先生怎么会吃坏肚子?”

    中岛敦看了一眼还在病床上的在江户川乱步把刚才在星野悠走后发生的事情和国木田独步说了一遍。

    “等等,什么叫另一个乱步先生?”

    国木田独步目前这段时间因为他教的班级里几个交换生失踪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时常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以至于在没人告知他的情况下,他竟然完全不知道楼下新来的邻居除了那个整日不知所踪的星野悠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乱步先生。

    “你们怎么都没有人告诉我?”

    夜色沉寂,华灯初上。

    横滨,远郊处的郊区公路上,一辆酷炫的机车正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飞速地行驶着。

    中原中也骑着机车疾驰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赶往他曾经和江户川乱步上一次见面的地方。

    遥遥地望见目的地时,中原中也不由得吃惊地减慢了骑车的速度:远处道路的尽头,原本通向的是一片荒芜的巨大废墟,然而此时——在距离目的地还有几百米的距离——中原中也就能隐约看见到道路尽头那一座灯火葳蕤的大型建筑物,其中远远地矗立着一座高大的摩天轮,摩天轮上点缀着各色的彩灯,时不时的变幻成不同的图案。

    庞大的坍塌废墟建筑群此时已被完全取代覆盖,星星点点的灯火与亮着的霓虹灯交相辉映。虽然距离的很远,但是中原中也也能够想象其中是如何的喧嚣热闹。

    “这是什么情况?”中原中也骑着车的速度逐渐放缓,最后停在了路边。

    扶着机车眺望了下远方灯火通明的建筑群,中原中也犹豫了一下,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号码江户川乱步的号码。几声‘嘟’声过后电话,就被人接通了起来。

    “喂?”属于另一个江户川乱步的声音响了起来,而他的背景音里充斥着窸窸窣窣的人声和轻快悠扬的音乐声,听起来他像是正置身在什么夜晚热闹的商业街里一样。

    中原中也奇怪:“你现在哪里?”

    “就是我们上次遇见的地方。”江户川乱步正站在靠近门口的入门栏前,不远处的检票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星野悠一边握着手机,一边四处张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熟悉的漆黑身影:“你还没有到吗?”

    上次见面的地方——?这种背景音听起来可完全不像是那片荒无人烟的废墟。

    “喂江户川,你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明明在今天之前,这里还都只是一片坍塌的废墟而已。

    星野悠因为把之前自己吃过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所以现在他的肠胃很是虚弱:“有什么好奇怪的?”

    “喂,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里之前明明不是”中原中也富有活力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然而星野悠却没有注意他在说些什么。

    因为之前的一番折腾,星野悠又打车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此时安静下来他只觉得疲惫感席卷而来。

    他没什么力气地靠在了身前半人高的栏杆上,听着中原中也的问题,他不由得不耐烦地打断说:“这里一直都是游乐园,我已经买好票了,你还过来吗?”

    “哈?”中原中也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地鼻音,就听见对面的江户川乱步干脆利落地说:“嗯算了你要是不过来就算了我自己进去好了。”

    “哎?我没说不过去啊,你等一下——”中原中也还没得及说什么,他的电话就被江户川乱步给摁断了。

    中原中也气急:“什么叫这里本来就是游乐园啊?!”

    他记得清清楚楚,这里之前根本不是什么游乐园也没有什么摩天轮,这个所谓的游乐园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可恶!”

    但是眼下,中原中也清楚无论是停在这里,还是原路返回都是不是合适的选择。

    想到那个奇奇怪怪的江户川乱步,中原中也想了想,他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重新骑上了机车飞速的朝着目的地疾驰而去了。

    武装侦探社里,国木田独步和中岛敦的对话还在继续。

    发现国木田独步竟然对另一个江户川乱步的情况一无所知,中岛敦便粗略地概括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国木田独步,包括诡异等一系列他们了解的粗浅信息。

    一不小心被武侦众人排除在外的国木田独步,这才得以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貌。

    在中岛敦口干舌燥地说完以后,国木田独步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问:“废墟敦你说那片废墟是在是城西那里吗?”

    “按照另一个乱步先生的说法,那些零散的诡异正在由那位神秘的星野君逐步处理,他的任务就是要解决掉城西的那片废墟——那里是一切诡异的根源。”

    中岛敦没有注意到国木田独步怪异的神色,他点了点头回答了国木田独步的问题后还补充了一句说:“乱步先说尽量不要让普通人靠近那里,以免在引起什么异变比较好。”

    “可是那里哪里有什么废墟?”国木田独步说:“那里不是只有一座世纪游乐场吗?”

    “游乐场?”中岛敦同样惊讶:“什么游乐场?按照我们搜集到的资料来看那里附近的几百公里都是荒废的荒地,根本没有居民区。”

    “怎么可能?你难道没听说过世纪游乐场吗?”

    见中岛敦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国木田独步眉头皱得好像能夹死蚊子:“世纪游乐园在几十年前开业后,就一直营业到现在,现在难道不是已经是晓喻全国、倍受大家欢迎的游乐场吗?”

    “我真的不知道。”中岛敦一脸迷茫地说。

    国木田独步与中岛敦面面相觑,他们从彼此的反应中都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事情恐怕要比他们一开始以为的还要严重

    中岛敦都顾不上放下水里的水杯,他转头就冲进了医务室里:“太宰先生——!”

    武装侦探社的医疗室里,正在讨论江户川乱步情况的太宰治忽然被中岛敦虎虎祟祟地小声叫了出去。

    窸窣的交谈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而与谢野晶子和社长也似乎有了结论结束了对话,退出来医务室,把空间留给了还需要静养的江户川乱步。

    病床上江户川乱步蜷缩成一团,他的手用力地揪着胸口的衣襟,不明白到底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江户川乱步像是鼓起勇气撒娇亲近却被人猝然扇了一巴掌的孩子一样,他只觉得事情好像突然间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样子。

    江户川乱步感觉到了一种剧烈冗长的难过和迷惘,这种难过是无法像其他人倾诉,也无法自我解脱的。

    为什么,是什么让另外一个自己这样的痛苦?

    是甜食吗?

    大概不是,江户川乱步还能想起来星野悠在吃着粗点心时发出的叹息,他说他喜欢甜食,喜欢粗点心,一直以来都很喜欢。

    那让他痛苦的是自己吗?

    自己三番五次的接近,自以为是的分享?

    星野悠在回答他为什么不吃汉堡的时候所说的话,忽而又浮现在了江户川乱步的脑海里。

    ——‘那你喜欢吃牛肉汉堡吗?’

    ——‘大概不喜欢吧。已经很久没有吃了,所以不记得了。’

    ——‘聪明的大脑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了,我当然一定要好好保护它。’

    他是出于什么心态这样真心实意地发出感叹呢?

    现在想来,那时候另一个自己的话是托词吗?江户川乱步起初觉得是谎言,可他现在又觉得不是。

    那时候,另外一个的顺从不是自己以为的接纳而是不堪其扰地厌烦吗?

    意识到这个可能性以后,一种鲜明的愧疚与不知所措的惶恐袭击了江户川乱步。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现在处于两种截然相反的拉扯状态里,他的头脑像从前一样的清醒灵敏,然而意识却处于了一种奇怪的昏沉中,难以自拔。

    另一个自己到底是在想什么呢?在他接过自己的给他的甜点,在他邀请明天一起出门,在他接过自己给他的零食箱,在他离开时笑着对自己说‘再见了’的时候。

    ——他在想什么呢?

    江户川乱步不知道。

    他曾在无数个细小的瞬间,感觉到身体里属于另外一个自己雀跃又隐秘的亲近和欣喜——他是同样喜欢着我的,从见面的第一次开始,这就是江户川乱步感知和看透的确凿无误的事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另外一个自己表现的如此矛盾和冷淡,但是江户川乱步却毫不在意。

    既然他是喜欢我的,那主动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可是此时江户川乱步却不确定了。

    ——无论他的头脑再怎么理性地告诉他,他的判断没有错误,江户川乱步都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笃定的相信,他的靠近带给另外一个自己的是欣喜欢愉,而非烦恼厌倦。

    另一个江户川乱步是因为自己太烦了,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他‘够了,不要再靠近了吗?’

    江户川乱步只是这么想想就觉得眼眶烫热,难受得厉害,一向聪明的天才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甚至有一种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

    江户川乱步孤零零地躺在医务室里的病床上。

    医务室里被社长走时熄灭了灯,薄薄的月光顺着没有拉进的窗帘倾斜进了室内,洒落在把被子蒙过了头的江户川乱步身上,他像是小孩子一样蜷缩起来,发出了细碎的短促气音。

    横滨远郊的世纪乐园,乐园的正门入口处。

    游乐园里即使到了夜晚九点钟,也是依稀可以看见零零散散的游客在往外出园。这里看起来不像是什么荒废已久的诡异废墟,倒像是一个营业多年还颇有人气的正经游乐园了。

    中原中也停好车后,就来到了他和星野悠约定的地方。

    中原中也四下张望了一下,刚想要掏出手机给江户川乱步打电话,他看见不远处的星野悠正在和一副工作人员打扮的检票员聊着天。

    那个神秘的江户川乱步是和上次他们见面时一样的打扮,他看起来好像撒娇一样的趴在半人高的栏杆上。江户川乱步正仰着脸和检票员说了一句什么,就见那个工作人员取出来了一本小册子递给了他。

    “喂!”中原中也见状不由得心下一惊,他直接把正在和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游乐园员工聊天的江户川乱步,拽着后一拨领子给拽远了开来:“你在干什么啊?”

    游乐园的员工被突然冒出来的中原中也吓了一跳:“你们——?”

    “我们是一起的。”星野悠朝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这才转而看向了中原中也:“你做什么啊帽子君?”

    我做什么?我想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看星野悠一脸无辜,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里在一天以前还是一片荒芜的废墟。”

    中原中也指着他身后灯火通明的游乐场,从这里能够看到游乐馆里的大摆锤此时还在正常的运作。随着旋转的大摆锤每一次由最高点荡至最低点时候,零星刺激的尖叫声就会和呼啸的风声一起远远地传播开来。

    在和检票通道平行的出口通道里,有一家三口正在说说笑笑地向外走着,孩子的手里还握着一只红色的气球。

    看得出来,这些忽然冒出来,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游客们玩的很是开心。

    要不是见过这里荒芜废弃的样子,中原中也简直都快要相信这个游乐场就是一直

    星野悠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是笨蛋吗帽子君?”

    “哈?”

    “对不起,我不应该用疑问句的,”星野悠用一种恨铁不成钢地无奈语气,叹了口气说:“你就是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