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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初一,淮安城的日光罩上火气。

    负水将鼓槌装入腰间的囊袋,沿着淮安大街走着。这次她没有左看右看,欣赏各个店铺的新鲜货。目光所至,便是宫城高耸巍峨的灰质城墙。旁边,是金碧辉煌的天子堂。

    负水没有直奔入口,依旧绕到惯常歇脚的小巷,坐在檐下。平日摆在巷子外的烧饼摊挪到了巷子开阔处。今日巷子比之前热闹,挤了不少人头,无人敢越过黑甲军的防线,多迈出一步。

    小巷尽头可以瞧见天子堂朱红华贵的大门,内里是青灰色的玉石阶。离得远,看不清金玉鼓的具体样式,好在日头辣,照得堂内金光闪闪,不可直视。

    负水确认情况后就要往巷外走。烧饼摊的摊主认得她,热情招呼了一声:“崔姑娘,今天不买烙饼啦!”

    负水闲聊时提起自己姓崔。

    负水冲他淡淡一笑:“不了,生意兴隆啊!”

    负水解了外袍,只留一件白色的里衣,囊袋依旧绑在腰上。她将状书仔细收入心脏处,手按在那儿,轻抚了片刻。

    三百步,不算长。

    负水刚越出一步,为首的黑甲军双戟交错,无声冷漠地拦住她。

    不同于李珰的绯袍,黑甲军着玄衣黑甲,持长戟,左佩刀,右佩匕首,兜鍪上方嵌红缨。

    “此地不可擅闯。”

    那便是能闯。

    负水双膝跪地,双手交叠,躬身,额伏掌间,三叩首,起。

    “民女崔富水,淮安人士,含冤蒙情,谨请圣听。”

    那士兵脸色闻之一变,眼神示意同伴赶紧禀报,手上的长戟点地,锋刃阴寒,拦着崔富水的路。

    富水身后已有百姓攒动,刚才堵在巷子里围观的人纷纷赶到大街上,或附耳议论,或环臂冷看,或惊叹错愕,或笑意嫣嫣。人群中议论之声渐起,天子堂前很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黑甲军迎上前,将围观人群拦在长戟之后。

    富水解下囊袋,双手呈上握了六年的胡桃鼓槌,举过头顶,脖颈却卑微地垂下。发尾没入颈间,掩映着弯曲的弧度。

    “民闻天子堂前有圣音,今请入天子堂,鸣圣音,辨是非,陈曲直,体恤民女失孤之痛,罹难之情。”

    刚刚离开的卫兵很快赶了回来,附在那人耳边说了什么,两人神色俱是为难。

    为首的士兵依旧严肃冷漠:“你可有陈情诉状?”

    “有。”

    “那便呈上来,先由主事官阅览后方可评判你是否可入天子堂。”

    也合乎流程,天子堂自然不是什么冤情错案都可入堂升鼓。

    《晋律》载“三请”。

    一请冤情蒙昭得三进不平不理,即案件经过县郡州三级申诉后仍觉判理不公亦或官府不受理之时。

    二请上官妄杀迫命奔容身之地,即审判官员徇私枉法迫害性命之时。

    三请八议内动尊卑滥杀错刑,即与天子有关的八种尊贵之人,妄用贵贱之别滥杀无辜、擅动私刑之时。

    “三请”布告天下是昌邦二十年,也就是十年前的事了。这还是第一回派上用场。

    富水抬头迎上那人审视目光,没有半分退怯:“敢问天子堂的主事官是哪位大人。”

    卫兵不知她为何问这么一句,只希望大人名讳能将她吓走:“自然是杜象礼杜大人。”

    杜象礼,中书省舍人,陈善舟的外甥,本家是世家之一的会稽杜家。杜家虽不在中枢淮安,但在江淮地带扎根百年,底蕴深厚。

    富水面沉如水,声音镇定:“民女记得《晋律》所载,天子堂由中书省长官中书令大人亲自顾看,位同金銮殿。若有奏请,由中书令大人判定后直接呈禀圣上。若民女所记无差错,如今就任中书令一职的是沈静方,沈大人。”

    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态度不卑不亢。卫兵的脸色愈发苍白。

    天子堂十年未启,他们只负责守卫之职,每月只有杜象礼杜大人来往一二,对于律法所载也只清楚表面几句。

    围观的百姓将街口堵得水泄不通,卫兵正不知所措,只想着拖延时间通禀贵人,故而态度强硬道:“不论是谁,你需先呈上诉状,自会有人受理。”

    若他不提杜象礼,富水或许会将诉状交给他。可惜,若这人以私人威名压迫陈情百姓,富水自不会轻易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他。何况此事干系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