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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玢。

    陆行鸯看着面前深深行礼的青年,对方面容朴质,眉眼却好看如墨,一双眸中风华与尘霜掺杂,叫人一眼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重浒,”她笑道,“在临玢这些日子如何?”

    是老友寒暄,也是询问铺中近况。

    五年前她和阿爹游走长菱,从地痞手中救下重浒,那时他身负重伤,但是阿爹还是请大夫为他医治了。

    重浒伤好后,便一直留在长菱陆家米铺中,起先只让他干些搬粮运米的杂活,没想到这青年对经商一事颇有天赋。陆昭不好意思告诉他一些商场逢迎的门道,他竟然全都知晓,那阵子她阿爹简直乐疯了,见到重浒比见到陆行鸯还高兴,直言遇到了何等惊世奇才!

    于是在长菱的那一年,十岁的陆行鸯便天天去缠重浒,要他把经商之道全部教给自己,重浒于她,亦师亦友,也是少数能让陆行鸯放下面子的人。

    是以听到陆行鸯这么问他,重浒已经知道她的用意了,青年弯了墨眸:“你倒直接很,临玢无事,来和我讲讲那笔账的事吧。”

    论开门见山,陆行鸯甘拜下风。

    她详细地讲完前因后果,询问重浒:“明明长菱更靠边境,为何他们选在西河下手?只因那里才收复,而陆家在长菱已铺开遍地了?”

    少女端坐在椅上,十足十请教的姿态,重浒见了,先点了下头,感概:“你啊,三年不见,倒稳重了许多。”他仍然记得那年的小姑娘是如何刁蛮,不教她就不撒手的模样。

    陆行鸯跟着笑,心想这些年她做了什么事情,这人又不是心中没数,竟然还感慨起来了,她噙着笑,催他:“快说!”

    重浒逗她的心思本就少,见陆行鸯真急,慢悠悠指了下自己:“这些年,长菱不是有我镇着吗?咱们陆家的米粮不卖天御国,他们王家自然不敢做的太过明显。”

    陆行鸯凝了下眸,她当然知道重浒在其中举足轻重的作用,但是她明明问的是王家为何选在西河,难道真如她想所想:王家在西河独大后,卖给天御国的米粮能方便?彼时两国若真交战,丞相和王家都可倒戈?

    两国如今虽在休养生息,但战火未息,陛下也有蓄势待发的念头,否则不会借剿匪之事给那位石德将军连连升职,分外看重。

    战……陆行鸯念头忽然转了个弯,思绪切入另一个方面。

    重浒见她顿悟模样,笑了,点头道:“阿鸯当然可以再想得大胆些,山匪挖矿、丞相炼铁、王家开铺,怎么不能是一条线?”

    陆行鸯瞅着重浒,说不出一句话。

    对方好似知道她这小掌柜心中所想,将风云局势渐渐道出,颇有副“要教徒儿弄明白”的乐趣,“陛下在朝中已经制衡了丞相的权利,但私下里,丞相将炼好的私铁运送到哪里?怎么运送?你们都不知道。哦——对了,王家是不是和咱们陆家一样,有自家的货运行?如此,那送什么东西都不难了,你之前不是在石场那儿,处理过一件霍家运粮的事?”

    随着重浒的话音款款,陆行鸯听入耳中,身体却控制不住,细细发着抖。

    “你……”她喉间堵塞,说不出话来。

    重浒说的不错,王家也有货运行,也有自家的运送路线,为何当初通过霍义,走她陆家的路线,用她陆家的人手?

    如今再想,王吟松那么轻易地承认陆家给他的人情,难道不是想息事宁人,不把事情闹大的样子?

    重浒看她瞬间苍白下去的脸色,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既然讲到了这个地步,当然要弄得明明白白。

    于是他替她说:“最大的可能,不是王家的货运行出了问题,就是他们在运送其他的东西。那时,西河只开了两家陆家的小铺子,你表哥的玉石铺子还未开铺,而王家的铺子却一家接连一家开着,从山匪那儿购置的矿石,送到何处冶炼成铁,最后再被送到何处,这其中需耗费大量的人力……阿鸯,你说是我猜测的前者可能性大,还是后者?”

    陆行鸯调整心绪,认真回他:“后者。”

    她眸光触到重浒鼓励的眼神,一时心中不知是悲伤多点,还是振作多点,她接着说下去:“丞相通过山匪和王家,将炼好的铁送到了临界的西河,再送往天御国,两国正休养生息,可也互相蓄力,只备一战。”

    她仍然端坐,手握成拳,微微发着抖。

    “我走到这一步,”她看着重浒,未叫他名字,只重复道:“走到这一步,到底是对还是错?”

    山匪是贪财、是生存,去帮赵长彦挖矿。

    她呢?

    她……她又是怎么走到这一步?怎么成为了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是最初三叔闹着要分家,她不愿陆家支离破碎,也知道三叔和表哥不善经营,若陆家到了他们手里,恐会逐渐衰弱,泯然于世间。

    还是那年奉旨去运粮赈灾,看见遍野哀嚎的饥饿百姓,做主把赈灾购得的白米换成了杂粮。于是更多的百姓挺过饥饿,活了下来,她闪着泪眸,听她们一声声地叫自己“陆掌柜”?即便那时,她还不是真正的陆家家主。

    是她爱慕虚荣,还是心存壮志,才走到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