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说是皇帝也来侯府住上几日,但其实没两天他就回去了。朝堂上的许多事总是突发的,一些小事还可以暂时推脱,堆积起来就不行了。

    正好,楚越也自在许多。虽然司徒邑对她依旧是极尽的宠爱,但到底他的身份在这,在他面前说话、做事总归拘束。

    皇帝一走,楚鄣便带着沈氏和楚嫣来了。这一回在没有司徒邑的场合说话,楚鄣更加不避讳,开口就叫楚越“姐姐”。又代替沈氏谢过楚越之前的赏赐之恩。

    楚越这才知道楚鄣的亡母生前和沈氏情同姐妹,曾在侯府众多妾室的为难中相依为命。

    “不过举手之劳。”她和气地说着,楚嫣又爬过来往她身上靠着了。声音依旧是奶呼呼的。

    “娘娘姐姐身上香香的,阿嫣晚上想和娘娘姐姐睡。”

    “阿嫣!”沈氏惊慌失措,欲要上前。岂料楚越和楚鄣同时伸出了手。

    楚鄣是伸手去挡沈氏,示意她无事。楚越是抬手示意她坐下。

    这默契的动作放下,二人相视一笑。楚越先开口,“你不必紧张,我说过很喜欢阿嫣,今日就让她陪着我。”

    “可好?”她脸上的笑容很是和煦,自认为很是慈眉善目。

    沈氏虽知楚越没有坏心,但毕竟身份悬殊,她的心里仍存着畏惧。苎麻的长袖下,一双手如筛糠般抖得厉害,便立即朝着楚越伏身跪拜,“是,娘娘。”

    几个大人再说了一会话,楚嫣就睡过去了。楚越要祁香把她抱到后室去。沈氏知趣先行告退。楚鄣再小坐了一会,犹豫着似要说什么。楚越就放下了手中的双耳杯,让他“有话就说。”

    原以为楚鄣是要提起那外邦女子,不想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头一次震惊得良久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娘娘若是不想与他相见,那臣……”楚鄣见楚越许久不说话,便以为她不愿意。

    这等事原本就是顶着天大的风险,若不是他与齐猷走西一路结成了深厚的情谊,也万不会拿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去冒险。只是他也确实为齐猷感到可惜,人生万事难,能多助友人解开一事,自己心中也能畅快许多。

    “你带他来罢。”楚越垂眸轻声说道,语气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曲湘侯府位处北都城中心地带,靠近皇城,治安一等一,司徒邑便没有在侯府内外设置禁军亦或是眼线。说来也是他想不到齐猷会同楚鄣一起回来,也想不到齐猷会再见到楚越。

    外堂临时架起了漆木的屏风,她就跽坐在昏暗无光的主座上,等那人做奴仆的打扮,身着粗布裋褐入内。楚鄣也很自觉地退到了门廊下。屋子里就剩下了楚越和田,以及屏风那头的齐猷。

    她心中颇多感慨,一时有许多问题堆积在口中,却又突然不知道先问哪个好。

    “娘娘安康。”透过院中传来的日光,她从屏风的缝隙之中见齐猷行着跪拜大礼。

    熟悉的嗓音响起,楚越不知为何心口忽然一阵悸动,却又是透不过气的难受。便先让田去将后室的几扇窗子都打开。才开口与他说“齐大人,别来无恙?”

    “承蒙娘娘关心,草民一切安好。”

    简单的对话过后,屋子里便陷入了能结成冰的寂静,她微微握住凭几的扶手,待恢复了正常的情绪,才说到了正事上。

    “那日,你是如何与陛下交代的?”

    齐猷顿首,沉声将那晚的审问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话落,又忍不住抬起了头,欲要看到屏风那头。却发现如何都看不清楚,屋子里尚未点灯,逆着光就更加不真切了。

    何况面前还挡着一道如此严实的东西……

    他不禁无声苦笑。

    楚越闻言恍然大悟,司徒邑竟是这般审问他二人。只庆幸她和齐猷都默契地选择了瞒去“策反”一事。她闭了闭眼,心中忽又五味杂陈,也万万没想到齐猷竟会借着“心悦自己”的说法来替自己开脱。

    “是我对不住你。”她轻声说着,不知何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戌时金乌渐隐云后,天际晚霞发出橙紫的微光,从门廊边透了进来,带着庭院枯枝的残影。将屋子里的人都照得清清楚楚。

    二人这才完整地看到对方。齐猷跪在门后,腰背挺得笔直,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却被光线刺得眼眶微眯,一瞬间依旧分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之中真的见到了。

    楚越至多就站到了屏风旁,不敢再多朝他靠近一步。

    在她的印象里,齐猷虽已人到中年,但挺拔的气质就如同壮年的男子相差无几。保养得一直不错。如今看着纵然仍是朗目疏眉、温润如玉,却也渐渐有了岁月沧桑之感,长长的胡须竟也见了点点花白。

    她周身似由火海滚过,滚烫无比,羞愧难当。原本应该意气风发的大燕第一重臣,却被自己连累成这般模样……

    眼下却也只能不忍地别开目光,强迫自己平稳了语气。“回来了就好,今后你打算如何?我也可以帮你。”

    齐猷发觉楚越的目光已不在自己身上,也为今朝衣衫褴褛的样子而惭愧。便再次伏下身去,谢绝了楚越的相助,“娘娘与草民……”

    他本想说为了楚越之后的安全,他们之间还是永不往来的好。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如何都说不出口。

    若真要永不往来,又何需不断暗示楚鄣将自己带回北都?在得知她引产险些丧命后,又一定要与她见上一面?

    扪心自问,他真的能放下心中的念想吗?

    “娘娘……”他几次欲要说下去,但又迟迟不敢说。心中却早已是将那话演练了无数遍。他想大胆地与她说:自己在琅琊郡陌上尚有一套祖宅,若她不愿再留在宫中,或许也可以,也可以同他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