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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蛟蟒卷起的狂风更加骤急,而那蛮子嘴里也兀自喋喋不休,“噜咕咕沙噜呼戚戚巴呼”的喝声在天地间震动,可于心不忍的李拓悄悄扭了身子、偏了头。
他也不愿让忽现眼前的女子瞧见那惨象,顺便抬手幽幽遮住了她的星眸。
果不其然,随后是撕绞扯咬的声息在天际响彻环游,亲眼目睹的人群恨不得把昨夜的饭菜都从胃里吐呕;女子哪怕被遮蒙住了眼眸,耳边的嚎吼仍惊得她香肩激灵,差点没能站稳,险些跌入李拓怀中。
吞食蛮子过后,蛟蟒又在中天缭绕几周,似饱嗝一般喷吐肃杀的长息后,这才轰然遁入江中。
整个岸港不由得陷入静默。
不知多少时间从悄然中度过,直到李拓重新感受到了天空阳光的温热,才把手从女子的眼睛抽离开。
女子睫毛颤颤,随后睁眼。
那委实是一双奇异的眼睛,深望下去,竟似是浅桃色,仿佛阳光洒落流泻的山泉,恬暖而明媚,又仿佛伴风远扬的蒲公英花蕾,随性而活泼;眼睛带笑则是甜蜜蜜,眼睛欲哭则又娇滴滴。唯有这样的眼睛,才承托得起她的绝丽。
女子眉似浅柳、眼有芒星,两颊有沁人的粉色红晕,脸黛上一对月牙酒窝甜甜鼓起,姣面向李拓一寸寸地靠近。
李拓死鱼眼睛里难得有了几分惊异,正不知道如何应付她的贴近,倏尔就见她迅速向右探头、又敏捷地缩回去,居然是把绝算不得魁梧的自己当作了遮掩的墙壁。
女子什么也不曾看见,扑闪地眨着眼睛,稍略仰头向李拓问去:“和尚人哩?”
李拓不想吓她,所以平淡道:“蛟蟒的肚子里。”
女子双手捏紧小拳,不知所措地回缩在胸脯前,皱着眉宇,道:“咦——”
瘫坐在地上的书生打从第一眼望见她就动了痴迷心,这时寻到了契机,立刻顺藤搭话道:“姑娘如何知道那人是个和尚?”
女子扁着嘴道:“他到最后都在叫‘大威天龙罗汉罩’,不是和尚还能是啥?”
见她娇柔模样,书生的心肝扑通直跳,伸手空中,对李拓道:“兄台扶我一把。”
李拓道:“你是大腿被扎了,不是整条腿被锯了,自己起身就好。”
书生满眼的凄苦,心中暗叫:兄台怎么就不能体谅?在绝色佳人面前,我不想显得狼狈踉跄。
现在他的腿脚已然恢复知觉了,只是瞥见女子的容颜,那点钻心的痛楚,似乎也不算什么了。只见他霍地一下站起,狠咬银牙显露自己的坚强,瘸瘸拐拐着来到女子身旁,摆开最儒雅的风范,道:“姑娘听得懂山蛮话?”
女子明媚地笑了笑:“这有什么,人家本就是在山蛮长大。”
山蛮泛指大荒西南边的十万大山,豫石州的边陲正是两地的接壤,七百年来渐渐有了通商,虽在文化上仍有隔阂,却已能够做到各具善意地来来往往。浮石城作为豫石州府,得见些山蛮的男女实属正常。
书生怀着一些惊奇对女子仔细打量,可她的眉眼、鼻唇委实都是大荒人的模样,身上还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无缘裙,甚至让人恍惚觉得处身于江南水乡。
他道:“姑娘看着不像啊。”
女子道:“人家只说长在山蛮,又没说自己是山蛮人。”
书生连连点头,是这么个理儿:“那姑娘人在岸港可是要乘船出行?若是前往夜阑城,我们可以一道。”
女子摆着手道:“我还未打算去,只是方才听说有人飘飞在天际,才好奇着走近。”她说的当然是李拓:“对了,我在附近摆了一个流水摊,不收钱的,你们一起过去?”
书生兴奋不已,道:“好啊。”
李拓无甚兴趣,道:“不必。”
女子皱了皱鼻子,扯了扯李拓的披风,道:“你也去。”
摊子算不得大,却属实忙碌得紧,毕竟操持一切的也是位少女,长得只能算是清丽,一身紧袖束衣、短�3�8裤裙倒是很衬她的麻利,面对着排起长龙的人群——至少有大半是从方才楼船坠江的船工、客商,依旧不疾不徐,思路清晰,妥善地处理。谁要了碗牛肉面、谁点了根炸油条、谁想喝一碗新鲜羊奶、谁还未尝过肚片汤,都存乎于她一心。
女子向她招晃着手臂,笑道:“祈风,我这儿有两个。”
名叫祈风的少女连眼眸都不曾抬起,道:“自己处理。”
女子撒娇道:“可是我……”
她娇还未撒尽,祈风就将擀面杖扔在木板上,瞪着凶巴巴的眼睛向她看去。她噘了噘嘴,倒不曾被吓着,吐了吐舌头:“自己处理就自己处理么,凶什么凶。”
她回过头来,立刻望见了书生关切的眼神和那对死鱼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