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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院外是一条下坡的巷弄,小时候的他总觉得陡峭至极。老墙的斑驳亦如往昔,只是漫过的苔藓颜色浓。时不时还能看到有几片红杏枝冒出头去,或许屋舍换了主人,对那些“风流”典故不再似旧人般上心。
  李拓撑着虚弱的身子,刚和红杏插肩而过,趔趄的脚步,每踏出一步都显得吃力。事实上,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出来的,由始至终,脑袋里都不曾停息“嗡嗡”作鸣;身体非但没有了往日的轻盈,就连臂上的一根汗毛,仿佛也重大千斤。可他还是强撑下去,哪怕最后摔得整片天地也颠鸾倒凤,也必须是在拐角以后。
  除了胸膛起伏和呼吸,他再懒得有分毫弹动。
  鲜血依旧在流,从左侧的胸膛滴流,不用多久,就在青石板的缝隙里渐渐盈成了血泊。
  嗜血的蚂蚁鼻子不可谓不尖,分明散步在对街,也陡然闻嗅,望了眼巷弄,确认没有人类会把自己踩踏后,乌泱成群地向着李拓涌。目光短浅的,只顾埋头饮食地上的鲜血;视野开阔的,立刻瞄准了悄悄腐烂的伤口。
  它们顺着衣衫上血水的轨迹慢慢爬到源泉,在李拓的无能为力中一点点用爪子开始挖刨那模糊血肉。
  身陷恍惚中的李拓,一时间竟辨别不出究竟是痒,还是痛!
  蚂蚁也能吞大象,他自顾自地嘲笑:想不到我居然死在了蚂蚁嘴下。
  就在李拓认命的情况下,一条舌头突然卷来了。
  猩红的舌头宛如镰刀一样,从上到下那么一剐,贪婪的蚂蚁便被拦腰斩断了,分离的肢体还能抖颤两下,随后便僵止了。
  有颗脑袋悄悄地探下,两只樱桃大小的眼睛扑闪扑闪,咧着破口糙牙,面露傻笑,极力地隐瞒自己方才尾随母马去了。
  这当然是李拓那头似大爷一样的毛驴了。
  它看见胸膛上的剪刀,吓得乱了阵脚,绕着李拓跳了三圈,仿佛才想到该把刀尖拔了,于是立即用嘴巴衔夹剪刀把柄,脖子向上提拉,“噗”的一声,烂肉脱离了压迫,稍略舒缓了,却也有血水猛地朝外溅洒。
  这一点毛驴却像是早有预料,脖子一个“哧溜”便躲过了,它可不像让自己的毛发沾染血花。接着,“吭哧”一口,把剪刀咬作两瓣后,随随便便在周遭的紫藤花圃中甩了。吐吐舌头,极轻极柔地来回舔舐在李拓的伤口上。
  也不知是因为它的唾液委实黏着,还是因为它的舌头具备着某种奇效,原本涓涓细流不止不休的血水在一番湿抚过后,终究凝住了。
  毛驴呲牙傻笑,颇有几分邀功的味道;李拓眯眼看着它,也挤出一点沧桑的悲笑。
  他竭尽了最后的力道伸出手,孱弱地抚了抚它颈项上的毛发,幽幽道:“驴……兄啊……驴兄,只有你……不曾……离开了……”
  说完这句话,手臂就和眼皮一块坠下!
  ……
  知觉和意识立刻陷入了混沌不清,对于接下去发生的事情,他也没了精力去思忖到底是实是还虚。
  稍略开着一条迷离缝隙的眼睛里霍然涌进了许多清醒时绝不会细觑留意的残影,譬如青石地砖总是纵横着坑坑洼洼的洞;摊车滚轮上往往有凹凸不平的磕碰、怀春少女的足踝上通常套着相思索、滥情男人靴底尽是擦不去的胭脂红。
  这些残影不住地上下颠簸,令李拓觉得自己正坠落在云梦,半晌后,耳畔才不再沉默。
  打破沉默的声息难免有些闷闷的,就像是在每一个说话的嗓子上首先盖下一口瓮。
  一个满是粗犷的男人缓缓吼叫道:“他奶奶的熊狸猫——这是哪里来的牲口——”
  李拓还以为接下去会有驱打的声音,不料却是自己的身子轻轻一沉,继而被顶着翻转了半周,然后更有东西在腰间摸摸索索……
  沉默过后,那男人使劲拍了一把大腿,响声之大令李拓都会为他感到疼痛,旋即惊呼道:“哟——这是哪来的牲口——竟连银两都知道怎么用——”
  一个声音犹疑道:“老大——刻下这情况——怎么说——”
  粗犷声音洒然笑道:“自然让它过——只要给得起钱银——管他是人还是毛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