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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主降临了在他的面前。

    他面含悲悯,眼底是空茫的一片,无心无情。

    薄雪挪动膝盖,把逆十字架从脖子上解下来,放在了天主面前:“我的朋友,他的名字叫做盛舟。我想救他。”

    天主站在了他身边,把薄雪扶了起来,唇角带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好孩子,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盛舟,是你的朋友吗?我有些不相信你说的话了。”

    “是的,他真的是我的朋友,我的天主父亲。”薄雪一字一句的认真解释道,“我们认识在天使城的韦斯特教堂,在那里,他发现了我,接纳了我,拥抱我,哪怕我只是个没有人形的影子。”

    “我们共同分享一块蛋糕,共享一个生日愿望……其实我听得到他的愿望,盛舟许的是,希望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不会分开。”

    天主嗯了一声,缓慢的引导着他,示意薄雪继续往下说下去:“然后呢,孩子,我知道的,你会离开韦斯特神殿,就像我当年做的一样。”

    “我离开了,可是我的躯体被他带走,藏进圣洛纳河中,他和我做了一个约定。”薄雪像是在回忆,过了许久,他才继续说道,“他说,他要来找我,在世界的尽头,雾失岛。在这个过程中,他花了十年。”

    “看来最终的结果是好的。”天主凭空幻化出了两个舒适的椅子,示意薄雪坐下,慢慢讲述,“然而,我发现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我的孩子。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薄雪说:“我起初不认得他,他想走,我跟上去了。在过去的十年里,我知道了什么叫做喜欢和爱护,什么叫做最真挚的情感……那是盛舟赠与我的最好礼物。”

    “你的祈愿可不是这个。”天主打断他,眼神流露出显而易见的伤感神色,“如果是真挚的朋友,我想,他远没有让你用心到这个地步,来找我许愿,救他回来。你爱上他了,我的孩子。”

    “如果你真诚地审视着你的心,你会毫不意外的发现,它永远为着另一颗已经死去的心脏跳动着。”天主淡淡地陈述着,“作为世界的新神,你染上了属于人类的□□,并且爱上了一名同性……你知道吗?同性恋者在死后不能上天堂,他将会永远地困在阿鼻地狱之中,接受着烈火的审判。”

    薄雪沉默了一会儿,睫羽轻轻颤动,如同栖停在花叶上的蝴蝶,下一秒将要翩飞远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茫然地抬起头,眼里写着的都是无知与探究:“天主,请您告诉我,什么是同性恋者。这段情愫只不过是一颗心与另一颗心之间形成的共鸣与震颤,它与别的情感之间,到底又有何不同不妥?”

    天主闭上了嘴,他淡漠疏离的眼睛不见外物,静默地回答:“因为你是男性,他也是男性,我的孩子。你知道的,爱情只能发生在天生阴阳补缺的一对男女身上,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亚阿波罗与雅辛托斯的故事吗?两阳相合,总有一方需要做出让步的。或许你知道,盛舟的死去,正是为这段畸恋付出的惨痛代价。”

    薄雪抿着唇,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一个深奥难懂的问题,他说:“您怎么能够确定,我与他之间的情愫不是真挚的友情,而是您说的这段罪无可恕的畸恋呢?”

    天主微笑道:“我能看见你的心脏啊。一个真正的神明,他的心脏与灵魂都是干净透彻的,它永远不会被别的情绪沾染,没有人类纷繁复杂的七情六欲,他只会看着凡人的生老病死,而不会出手相救。”

    他说完,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薄雪的胸膛,隔着血肉,触摸到了那一颗正在缓慢跳动着的心脏:“你的心脏,是红色的。这是人才能拥有的心脏。等到你为他人付出的心血消失殆尽,你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神明。”

    ……

    天主离开了。

    薄雪跪坐在地上,慢慢地抬起眼睛,看着正躺在床铺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盛舟。

    他身上穿着一身绣着三纹草的白袍,双手交叠着,面色青白,显然已经死去多时,那颗心脏,再也不会为薄雪或者任何一个人再跳动了。

    薄雪靠近,俯下身子,像是怜惜一般,摸了摸他冷白的面颊,却被那温度吓到一般,缩回手:“好冰。你冷吗,盛舟?”

    盛舟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薄雪坐在他身边,把下巴搁在了盛舟的枕头边,像是在看着他,也像是在透过盛舟冰冷的躯体,俯视着荒谬的世间。

    半晌,他忽然笑起来。

    笑得越来越愉快,眼泪从眼角沁出,他浑然未觉,伏在了盛舟的身上,泪水洇湿盛舟带着霜白的鬓角。

    ……

    天主留给了薄雪一个全新的逆十字架。

    原本安稳妥贴的荆棘条像是提前嗅到了血腥的味道,缠缠绵绵地弹出枝条,在薄雪的手指尖绕了又绕,像是要主动舔舐着薄雪的指尖,获得来自神明的甘美血液。

    天主告诉薄雪,只要想好了,让荆棘尝到自己的血液,就能够将自己的神格转让给他想要救活的那个人,而作为代价,他就会替对方进入阿鼻地狱,承受烈火的焚烧。

    薄雪没有立刻这样做。

    他花了整整三天,安静地独自将这间海滨小屋布置得井井有条。

    薄雪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在马耳他神殿的时候,会有神侍替他置办好所有的东西,跟着盛舟的时候,他也没有动过一次手,完全是看着盛舟在整理。

    他回忆了一下盛舟整理房间的样子,照猫画虎,有样学样。

    薄雪甚至铺上了新的小花床单,床头的花瓶里换上了今天早上刚刚采摘的薰衣草。

    他在日落的窗前,静默地坐着。

    海上生明月,而太阳即将落幕。

    今天的落日极其壮观,一轮圆日缓缓地沉进了海平面,墨色的海浪一点点地蚕食着金轮,像是要将一整个美好的世界吞吃进去。

    薄雪握紧了逆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