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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埃落定的那天, 谢苗儿没忍住,痛哭了一场。

    这一世,他不再是天际匆匆划过的流星, 一闪即逝。

    属于他的篇章, 会有更多辉煌的可能。

    那样锥心刺骨的痛楚, 他也不会再经历。

    困扰她多年的梦魇,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

    断了线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坠,谢苗儿一边哭一边抬手擦泪, 可哭着哭着, 她忽然又笑了起来。

    夙愿得偿,应该高兴才是。

    ――她不仅想让陆怀海活, 还想让皇帝死。

    这个念头的强烈程度,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日俱增。

    那样一个忠奸不分、残害忠良的人, 凭什么可以安安稳稳地手掌天下大权,想做什么做什么?

    就因为他是皇帝吗?所以赏也是恩罚也是恩?

    她甚至觉得,这个脑子和心眼一起坏掉的皇帝,连采纳陆怀海谏言的资格都没有。

    迈出了开放第一步的皇帝,经过历史的检验,也是功绩一桩,她可不想后世再想起长平帝, 把他和明君等同!

    谢苗儿觉得他不配。

    一点也不配。

    她把目光转向了安王。

    反正已经在一条船上了,也无所谓捆绑更深。

    其实对谢苗儿而言, 知道历史会走向何方, 并不是她敢做出这样冒险举动的原因。

    微小的改变,就足以引起不知名的风暴。皇位之争的赢家最后到底会是谁, 她并不那么笃定。

    但是她相信, 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历史中安王继位后, 改号宣乐,虽然为后人津津乐道的,是他那些混不吝的行径,但在轻浮浪荡的事迹外,没人会否认,他是一个中兴之主。

    文治武功,他并无超然卓群之处,然他知人善任,擅用能臣,不忌讳权柄下放,和他的父皇完全是两个极端。

    正因如此,谢苗儿才敢有那样冒险的举动,不担心日后惹来什么祸患。

    她做了两件事情。

    浙商行会打算送两个道士进宫,以讨好沉迷神仙术法的皇帝,她出重金,整件事便由她操办。

    事实上谢苗儿也没有做什么,正常从知名的道观里挑人,只不过,“一不小心”让这俩道士知道了五石散的妙用。

    再然后,她浅尝辄止地帮了安王几回,换来几个好用的人手,截获了丁彦的往来密信,再以此威胁他,帮忙牵了些线、搭了些桥。

    朝堂之上,所谓党争和流氓地痞打群架也无甚区别,打群架比的是谁人手多、谁武器利,党争亦然,套了个唬人的皮,实际上,还是比谁党羽多、谁势力大。

    谢苗儿使了一个偷换概念的小花招。她并没有让丁彦去做什么明确立场站边的事情,只不过是让他游说了一些人,一齐声援陆怀海那封谏言的奏疏。

    至于他的行为落在其他朝臣眼里,是否等同于对安王的态度,就不受她影响了。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当赞同的声音足够大,那么反对便是一件值得斟酌的事情。

    不过谢苗儿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充其量算小小的推波助澜而已。

    这些年,虽然不常见面,但她和陆怀海始终保持书信联络。

    可他不是轻易把情绪宣之于口的人,纵然思念也很难付诸纸上,军中生活枯燥乏味,也不像谢苗儿一样有大把琐事可以分享。

    所以陆怀海予她的书信,有时候更像公文,会一板一眼地和她讲他的戎务,还有他做决定时思考的过程。

    透过笔墨,谢苗儿对他的认识从未间断。

    她能够察觉到,他的行事作风,已不似史书记载中那般过于刚硬,带着不管不顾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世间在乎的人事多了许多,过刚易折,已经是离他很遥远的形容了。天时地利人和,他终于是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这一回,他本就不是孤立无援,在知他上书的当日,孟乘、邹若扬等与他同袍而战的故交,同样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真正决定陆怀海命运走向的,是他自己。

    谢苗儿想得入神,感慨良多,眼泪不知不觉已经干在了脸上。

    她吸了吸气,重新去洗了把脸,又喊来月窗,为她好好地梳妆打扮。

    属于她的分岔路口,也该来了。

    谢苗儿难得如此郑重其事地要她为她妆扮,月窗闻言,打起精神来,拿着牛角梳为她通着头发,边梳边感叹:“您的头发生得可真好,又黑又亮。”

    谢苗儿安静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其实她的头发不是这样的。

    她一直生着病,心脉无力,连带头发也枯黄毛躁。

    小姑娘爱漂亮,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于是,星牖花了很大力气,替她的小主人寻了很多法子来养她的头发,才终于让它乖顺许多。

    可是谢苗儿人都恹恹无力,再如何将养,也没办养出太健康的头发丝儿。

    月窗不知她的心事,她的手伸向妆奁,问道:“今儿用哪根簪子好?”

    谢苗儿指尖轻抚过那支衔月的玉兔簪,月窗心领神会,拿起它,还道:“奴婢清晨听柏舟说,陆大人有要事要走动,不过应该午前会回来。”

    她确实在等他。

    谢苗儿轻垂眼睫,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时值春日,她换上了衣橱中最鲜嫩的裙衫。

    杏白的窄袖,淡粉的比甲,配上滚了三道绣边的百迭裙。

    后院里种了一棵只开花不结果的杏树,谢苗儿在树下摆开了小桌,慢吞吞地沏着茶。

    她已经遣人和门前的小厮说好了,等陆怀海回来,就叫他来这里找她。

    微风徐来,吹散了天边的云彩,日光愈盛,把单薄的杏花瓣儿照得几近透明。

    她粉云般的身影,几乎要和花树融为一体。

    陆怀海走来时,映入他眼帘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他不自觉放轻了脚步,朝她步步走近。

    苦等的人来了,谢苗儿只矜持地抿唇笑笑,示意他坐下,为他斟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