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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香笑道:“一般一般。”

    这谦虚并不怎么有诚意。明娟心里那点酸又加重了些。她学的簪花体,虽然就年纪来说,就伯府这几个丫头来说,算是出挑,但到了暖香跟前,就相形见绌。心中又生出一股不忿:她才从乡下回来多久?怎么就练的这么好了?

    为着这个赌口气,她愈发要卖弄自己学问大,知道的多。听到老太太如此感慨,便道:“祖母此言差异。历来‘富贵都在汗里煮,功名都在血中讨,’一份苦劳一分金,也是爹爹功勋卓著,您才有了老封君做,被别人磕着头叫太君。若是还在家里种地,别说是如今的碧粳米,胭脂粥,您每日喝的姜奶,怕是连着皇城的边都碰不到,生病都只能指望老天保佑了呢。我们比之一般人家,何其幸运,又何须懊悔?”

    暖香微微皱眉,总觉得这人在用自己的聪明证明自己笨。老人不懂这个道理吗?要你来说。人嘛,总是穿破袄爱貂裘,有了权势滔天又怀念郊野黄犬。老太太根本不是让人来讲道理的,她只是需要安抚罢了。

    幸而老人宽厚,虽然觉得有点梗,但并不嫌弃自己孙女,尤其八岁还当小孩。就暖香递过来的手帕,轻轻拭了泪,道:“对啊,因着他我才能活的长长久久的。又活的长长久久的替他操心。”

    暖香随即笑道:“祖母无需过于忧虑。叔叔向来是名福将,不仅擅长带兵,而且极为机变。所以陛下调了老成持重的宁远侯去西北,却用叔叔这颇具机巧的新将往西南。您诵了那么多的平安经,求了那么多的平安符。佛菩萨定然格外眷顾。圣朝国力强盛,叔叔又深得下层兵吏之心。定然可以不辱使命,平安归来。”

    “正是这个理。”老人握着暖香的手,眸中神色格外温和。如此贴心小棉袄般称心如意,又如何能怪她偏疼暖香。又道:“你们小孩子刚进了富贵窝,不懂。其实人间最难得是平安二字。”

    明娟由此更加不忿。却也不好明着忤逆老人。当即做出十二分的娇态,钻到了怀里,揉着老人衣襟,委委屈屈的道:“暖姐姐说的对。我原是什么都不懂。奶奶只喜欢暖姐姐。不疼娟娟了。”

    她很会依仗年龄优势,几分娇憨几分委屈的小模样很招疼。果然,老人怜爱的摸着她苹果般的腮帮:“又说傻话了,奶奶怎么会不喜欢你?我的孙子孙女我都喜欢。”

    她一拱,一拧,强占了老人瘦弱的怀抱,暖香便被她屁股一扭挤了出来。轻轻理了理鬓角,暖香心道:难怪这个小妹妹得伯爷父亲疼爱,确实有几分伶俐。这么一闹,方才的失言就成了小孩子争宠博取关注故意为之,老人一笑而过,也不会心存芥蒂了。

    明娟偷空抬起头,得意的看暖香,却发现暖香只看着窗外冬日彤云,神色淡然,毫不在意,心里未免更添一些不忿。你要假装不在乎,有本事就一直装下去!在暖香回来之前,最讨老太太喜欢的女儿一直是明娟。她扮足了乖巧,一直忍到现在,齐志青离开才发作,已经十分不容易。

    而暖香默默盯着岁末短景,心里想的却是,又要过年了。不知道言景行现在在做些什么。老太太性子比较寡淡,侯府的年节向来不热闹。

    ------其实今年宁远侯府,老夫人难得有点兴致。她的娘家夏氏来了亲戚。她的小姑太太,和姑太太的大女儿。小姑太太青年守寡,抚养一子一女,因为妇道人家不懂生产,家道日渐衰落。如今一拖一窝的投奔过来。

    当年为着悔婚,老夫人得罪了娘家,十几年不曾来往,直到后来言如海名震朝野,侯府如日中天,两家才又慢慢恢复交情。而言如海原本内订的夫人不是别个,就是这个姑太太。退婚时候,闹的非常大,脸皮薄的小姑娘羞愤难忍,要死要活,觉得实在太丢人,后来远远嫁了了事。却不料运气也背,姑爷大好青年一个,一病没了,丢下孤儿寡母。

    老夫人不知是何用心,或者是同样青年守寡的命运让她起了恻隐之心,还是真心实意描补往日亏欠,再或是根本就是跟儿子怄气,让他自己惹的麻烦自己处理。所以特意把当着侯爷的,子女都有的儿子叫去,亲自下令让他去搞接待,京津渡口迎接自己往日的指婚对象,和指婚对象的女儿。

    -------所以言景行在他人说自己刻薄的时候,并不搭腔。心里想的却是老太太同样刻薄,甚至犹有过之(这点儿一转眼俩丫鬟砸自己房里的张氏绝对赞同),只是无人敢讲罢了。所以这是家族遗传,不必多议。

    偶尔他也会揣测一下父亲面对往日婚姻对象的神态和心理。大约人到中年,往事如烟,大家就剩一声长叹。

    不过也只是偶尔。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多到让他忍不住远离侯府。就比如眼下,披着大红猩猩毡火烧里翻毛披风的一个少女,袅袅娇娇,步沾落雪,风摆弱柳一般走了过来。朝着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