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姜樾在芙蓉山上的庄子住了十日,便瞧见这十日里,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来寻封连。

    或是封家的下人来传消息,或是与封连有旧的故友前来拜访,再者,甚至连在朝为官的人,都会趁着夜色来到京郊寻封连。

    姜樾隐约知道他在做什么大事,可问了二哥,姜谦却对她道:

    “姑娘家还是少知道些事情的好,你又帮不上忙,问这些做什么?”

    姜樾皱眉,不满道:“二哥怎么如今说话跟父亲一般,总拿这些没意思的理由来搪塞?”

    姜谦无奈:“不是二哥不肯告诉你,只是这事,你没瞧见你封哥哥都避着嫌,借口养病住在咱们家的庄子上?若是让你知道了,回头你说话再透出些口风来,他岂不是白白来山上住着了?”

    姜樾不说话了,姜谦到底从小宠着妹妹,不肯看她不高兴的,只得道:“再过几日等这件事了结,便一五一十告诉你,可好?”

    家里闲着无聊,在这山上,冬日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

    外面天寒地冻不得出去,恐怕庄子上也只有温泉可以泡一泡,姜樾近日心情一直不好,见这里人来人往忙作一团便有些好奇,可听了姜谦的话,却也体贴地没有再问。

    姜谦安抚好了妹妹,便急匆匆地又要走:“我先去山下大营瞧瞧今日新兵训练的如何了,大约晚膳才回来。这些天你安分着些,外面来了不少人,莫让他们冲撞了……”

    说着他手上拿起马鞭,又整了整在马靴里的裤管,便要转身出门。

    姜樾跟在他身后,一叠声道:“二哥路上小心些!山上下了雪,不好骑马的地方别逞强……”

    话音很快消失在门外呼啸的北风中,姜谦向身后摆了摆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门去,很快也不见了。

    姜樾站在房门前,看着院子里飘落的片片雪花,心情不由有些惆怅起来。

    仿佛旁人都有事情要做,封哥哥在忙着她不清楚的事情,二哥也整日瞧不见人影——姜樾头一次发现,自己仿佛生来就没有什么想要做、应该做的事情。

    “小姐,小厨房今日炖了冬笋小鸡汤,很是清淡爽口。小姐今日早膳就没有用多少,不如稍微尝一些罢?”听兰给她端上来一小盅鸡汤,许是熬了不短时间,浓浓的清香从盖子里溢出,满室便是鲜汤的香味。

    可姜樾却懒懒的,纤细淡远的柳眉微微蹙起,这些日子她又是心神不宁、又是茶饭不思,原本有些圆润可爱的下巴,如今都变得尖尖的起来。

    她不是不想用膳,可每每只要一想起周梓绡音信全无,也不知是不是正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着,姜樾便什么都吃不下去。

    “我不想吃,拿下去吧。”

    听兰见她郁郁的,便开口给姜樾找些事情做:“小姐今日可要泡温汤?您不是常在嘴边念叨着,下雪的日子里在露天的池子泡温泉,最是惬意不过么,这好容易下了雪……”

    “不去。”

    她说话干脆利落,竟是连个理由都懒得寻了。

    听兰无奈道:“可这日日闷在屋子里,也不是个事……”

    一直在身边伺候的人都能瞧出姜樾瘦了不少,她自己却丝毫没有所觉,见听兰说个没完,只不耐道:“你若闲得发慌,便远远离了我跟前!尽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听兰莫名遭了训斥,却也没有觉得委屈。她瞧着姜樾这些天,在兄长面前还能强装出个笑影儿,心里却还是烦闷难受的模样,终日郁郁寡欢,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一时间听兰又有些埋怨自家王爷。明明前一晚还同小姐说了话,却连道个别的意思都没有。给小姐留下几个字的书信,又算什么呢?也不怪小姐心情不好,换了旁人,只怕跟周梓绡生分了的心都有。

    她没有再说话,只默默走了下去。见姜樾站在门口吹风,也不敢再劝她,只悄悄抱了炭盆子过来,摆在她脚边。

    雪花纷飞,在布满枯叶的院落里越下越大。

    初时还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被北风裹挟着吹打在干枯的枝桠间;渐渐地,连萧瑟的北风都温柔了下来,轻轻地托着宛若鸿毛轻羽般的雪,摇摇晃晃地坠落在地上。

    姜樾站在门槛内,瞧着青石板地上一点点盖上了浅白的一层,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白色也愈来愈厚,积成洁白无暇的毯子,连地面上一点颜色都看不出了。

    姜樾呆呆地看着天空中不知疲倦一般、不停坠落的雪花,竟看痴了。

    她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仿佛自己也随着那纷飞的雪坠落、坠落着,没有休止。或许坠落的终点是深渊,又或者是没有止境的永恒。

    在家中时,她翻遍了山川游记,单单把云南拣出来,一遍遍想着,南地此时的天气是晴是雨,云南此刻的风是冷是暖。

    周梓绡在的地方,也下雪了吗?

    京中风起云涌,可却碍不到姜樾,她身处之地还是如往日那般一派安宁。可他呢?从京中快马加鞭疾行,三日便能到了云南。算起来,他也快走了半月……

    他是哪一日到的?云南冷不冷?他上了战场吗?战事紧不紧张?

    在她站在门前望着雪花思念他的时候,他呢?是不是也在想着她?

    还是他刚刚脱下满是撕裂的战袍,一边褪去沾血的亵衣,一边让亲兵在他本就伤痕累累的胸膛上擦去新溢出的血迹,忍着疼痛草草涂上金疮药,又要奔赴下一场战争?

    姜樾呆呆地想着,眼眶里不由满满溢起水汽。

    她明明做梦都想见到他,可身处千里之外,除了思念和祈愿,还能做些什么?

    过了半晌,姜樾回神,这才发现胳膊上有些发凉。身后暖烘烘的炭火盆子摆在她的腿边,把原该冰冷僵硬的双腿烤得暖洋洋的,姜樾这才反应过来,许是听兰怕冻着她,却又不敢打扰,只默默摆上一个炭火盆子,放在她身边了。

    姜樾回了屋,瞧见听兰正在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做针线。

    她走近了听兰,微微笑着问:“你做什么呢?”

    听兰忙站起了身,让姜樾坐下,又笑道:“小姐上次抱怨披风上的带子颜色不好看,我这不,寻了金红色的缎带,正打算给小姐换上。金红色搭上浅棕,俏丽又不失大气,最适合飘雪的冬日了。”

    姜樾闻言,心中有些感动,只对听兰道:“方才我在想事情……无缘无故冲你发了脾气,是我不好。多谢你还想着我,怕我冻着,摆了炭盆子过来。”

    听兰放下手中的针线,看着姜樾的眼睛,笑道:“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主子,我是丫头,伺候好您是我应该做的。况且谁还没有个心情不好的时候?小姐若是心里不痛快,便是打两下、骂几句,只要小姐心里舒坦了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着,听兰咬了咬下唇,又道:“听兰心里愿意照顾小姐一辈子的,只要小姐不介意,我原是那边的人……”

    虽知道了她是镇南王府的人,可姜樾并没有对听兰生出隔阂之心。她生来聪慧,心思又比较敏感,自然能察觉到听兰是真心为自己好。

    即便是周梓绡的人,那也是他遣来照顾她的,又有什么好介意的呢?

    姜樾摇头:“我原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上次太妃病逝,是你把他身边的小厮带进来的,我便知道了你是他的人……我同他之间既已交心,便没有那么多好在意的。”

    说起周梓绡,姜樾又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她原是个爱吃零嘴的,从前虽格外注意自己的身材,可在家也从来没有住过嘴——这些日子,听兰见姜樾连饭食都懒懒的不想吃,从外面买回来的小食更是一口没动过。

    如今姜樾瘦了许多,连脸颊两边的肉都下去了,越发显得五官清晰秀丽。那小脸尖尖的,垂着头闷闷不乐的样子,直让人看了心生怜惜。

    听兰心疼道:“小姐也该注意自己的身子……王爷又不是不回来了,南边战事稍定,便会立即回京的,到时看到小姐瘦成这幅模样,岂不让他揪心?”

    像是一时间有了共同挂念的人,姜樾对听兰的感情一下子亲近了不少。

    她闭了闭眼睛,仿佛强忍着难过的情绪,开口道:“他在战场上,还不知要受多少伤,让我如何放心得下,又哪里有胃口吃东西呢……”

    一想起那日看到的画面,他原本健壮的上身被大大小小的伤疤覆盖,竟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姜樾就忍不住哽咽不已,仿佛有人拿着长满倒刺的鞭子用力抽打着一般,心里一阵阵抽痛。

    听兰只得安慰姜樾道:“王爷身边有不少亲兵护着,其中不乏武艺高强之辈,定能把王爷安安稳稳地守住,小姐莫要太过挂心了。”

    姜樾听了这话,不由道:“我只深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同他一起上战场……便是为了他挨刀挨枪,我也是愿意的……”

    “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看不得王爷置身危险之中,难不成他就愿意瞧见您受伤?”听兰握住姜樾的手,满是心疼地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平日里磕了碰了的,王爷还指不定怎么心疼呢,他又怎么舍得小姐上战场?”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姜樾,她心里竟渐渐升起一个大胆荒唐的念头来。

    “听兰,”姜樾缓缓皱起了眉,脸上的神情严肃而认真,口中低低地道,“我想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