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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连没有说话,二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沉寂了下来。

    半晌他开口:“叩清此言……”

    姜谦不欲听他说些不相干的话,只放下了手中的汤碗,沉静地问他:“京里传来了什么消息吗?”

    封连终于点头。

    “是有好消息传来。”

    姜谦定定地看着封连的双眼,此时再难关注到封连如玉的温润气质,和他过于昳丽的容貌。

    只有他眉心燃烧的朱砂生生灼着姜谦的眼睛,仿佛一滴滚烫的血点,提醒封连、提醒着姜谦,他是背负着血仇而存在的。

    姜谦终于不说话了。

    他突然之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恭喜你得偿所愿?祝贺你心愿了却?诸如此类的话,姜谦一句都不想说。

    封连见姜谦一下子低落了下来,不解道:“你这是怎么了?”

    姜谦还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起身,走了出去。

    封连愣在了原地,这是第一次,他不清楚姜谦心中在想什么。

    他是在教练场寻到姜谦的。

    温泉庄子上本没有供姜谦练武的场所,也是二人住在这里之后,封连知道姜谦习惯了晚膳后耍一会儿刀枪,这才吩咐人把里他卧房最近的一处院子,收拾了出来,摆了些常见的兵器,供他饭后消食。

    此时姜谦正双手握着红缨枪,动作间虎虎生威,那枪头随之舞动的红缨颜色炽烈,一下下晃动着封连的眼睛。

    他站在兵器架前,看他舞了许久枪,没有出声。

    最后还是姜谦忍不住了,来到封连跟前,见他身上还穿着方才用饭时的夹袄,外出都未披上一件厚衣服,这才冲他道:“就算你不怕吹了风生病,至少莫要在我看着的时候站在风口里。”

    封连微笑着看向他:“这庄子上有地热泉水穿过,冬日里都温暖如春,哪里就吹着风了?”

    见姜谦没有说话,封连温声道:“今日午时京城传来消息,朝堂上群臣联名,要为当日受封家谋逆之罪名牵连的诸将士,以及他们的后代平反……并将封家之事大白天下。”

    他说这话的语气,与平日里说些寻常小事,没有丝毫不同。

    可姜谦却知道——这就是一直以来封连追求的。他回到京城,他殚精竭虑,他不避圣上的忌讳,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让平白受到冤屈、白白死去的家人和朋友得个心安。

    这事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可姜谦知道封连做得到。

    姜谦强迫自己牵扯出一个笑容:“还有多久,京城的事就可以了结?”

    封连既已决定不再瞒着他,便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一一发动朝臣用了我三个月的准备时间,可这些不过是给皇上压力,让他无法回避当年的冤案。可要想彻底平反,还需乘胜追击……这些年多亏了有户部宋尚书的帮助,当日蒙冤的忠臣之后,我已尽数寻到。如今需要做的,就是等他们的消息了。”

    入冬了的风,即便是在温泉环绕之地,还是有些冷的。

    院子里高高的梧桐树如今满树枯黄,比京中落叶还要晚了一两个月,却也随着萧瑟的风,一片片飘落着干枯逝去的生命。

    封连喉咙发痒,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继续道:“最多两个月,就能让他退无可退……”

    高高在上的帝王,从不肯轻易开口承认自己犯下的错,可即便他手握再大的权利,面对群臣激愤,面对蒙冤忠义之士的后代,他还能否继续沉默,对自己所的错误视而不见?

    封连说两个月。

    姜谦问他:“那两个月后,你何去何从?”

    封连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回答,可脑海中却一片茫然。

    姜谦面无表情:“看来你是没有想过了。也难怪你不在意身体是否康健,身边的环境是否舒适。左右不过两月时间,熬过这一段,你便自由了。是也不是?”

    姜谦找人看过封连的身体,说是从前流放北地之时,身上落下了病根,若是好生将养着、不劳累也不受寒,一二十年的寿数还是有的。

    可封连显然并不在意,自己还有多少年可活。

    想通了这一点后,姜谦突然觉得很挫败——封连待人温柔,谈吐之间让人如沐春风,是难得一遇的好友,更是第一个让姜谦耗尽心神、费了大力想要照顾的朋友。奈何他自己都没有求生的希望,旁人说再多,又有何用?

    封连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垂头丧气的姜谦,突然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过了这两个月,就再见不到我了,故而心生烦闷?”

    姜谦没有说话,也不看他。

    封连走近了,发现自己竟要稍稍仰起头,才能和姜谦平视。闹别扭中的姜谦不同于以往,却让人觉得无比的可爱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