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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年的正月十五元宵节,姜府上上下下最是热闹喜庆的。

    先不说每年宫里送到府上流水一样的赏赐,让人看了激动不已,单单是家里的几个小主子们吵着去看灯的模样,便足以让下人们头疼和应付不来了。

    尤其是姜樾。

    每年十五,数着她最能折腾。去岁还瞒着家里请了一个大戏班子回来,在姜府给长辈们敲敲打打、吹敲弹唱,她便跟着两个哥哥、要好的姐妹,一道跑去了街上看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索开。

    大楚的都城与别朝不同,偏偏是选在了沵水流经的一座北地小城。既不是交通枢纽,也并非兵家重地,可由于沵水自西向东穿城而过,便在京城中形成了一条天然的美好水带。

    正月十五夜里,不单单是大街小巷上张灯结彩竖起了一串串明亮璀璨的花灯,就连往日里黑黢黢一片的桥上,也都插着格外美丽的灯笼。远远望去,仿佛点点星火立在桥头,沿着沵水河畔,那星火更加稀疏下来,却格外动人可爱。

    冬日里的风,在正月十五被街上游人呼出的温热气体熏暖,吹拂在沵水之上,只将那点点不尽的灯火吹得摇摇晃晃,醉人心潮。

    姜樾最爱的节日便是元宵,平日里夜晚冷冰冰的京城,在这几日中,竟像美好的梦一般变成了梦幻的美境。

    只是今年,原本该欢欢喜喜吃元宵、赏花灯、猜灯谜的日子,她却只能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灌了满肚子苦涩的药汁。

    “我不想喝了……”姜樾往日里最是吃不得苦药,任旁人劝也是没有用的。

    听兰手上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温声道:“小姐今日午时不就好好吃了大半碗?您瞧,这边上早备好了蜜饯点心,喝完了药,压一压苦味便好了。”

    姜樾皱着眉,原本小巧的脸上苍白一片,包裹在厚厚的锦被之间,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她双眼中氤氲着蒙蒙雾气,细长且又卷翘的浓密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于烛火中不停地在她白皙甚至透明的脸上投射出阴影,明明是不愿的动作,却可怜可爱得只让人不忍逼迫。

    听兰只得道:“今日备了这么一小碗汤药,夫人说了,若是小姐怕苦,便只喝一点就好……不喝药怎么能病好呢?整个正月里病着,小姐舍得让夫人老爷一直揪心,年也过不好?”

    姜樾听她这么说,这才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丫头手里摇晃着的黑褐色液体,胸中涌起一股股恶心。

    “端来吧……”

    她知道黄氏为着自己的病,前些天都累倒了,如今又怎么舍得让母亲为了她喝药而操心劳神?

    明明是她的错处……

    姜樾没有放任自己想下去,她坚定了要做一件事情,便是不肯看其他东西的。

    听兰瞧见从来不肯喝苦药的小姐,竟一把接过了药碗来,只把那满满一碗闻着便令人生畏的苦涩药汁,尽数喝了个干净。

    喝完药之后,姜樾的眼里一下子就涌出了泪花来,连忙往嘴里塞着蜜饯果脯,半晌那股药味还退不下去。

    听兰瞧着心疼不已,却还是笑着道:“小姐果然是大了,体谅人、懂事了。”

    姜樾没有说话,又躺回了厚厚的锦被之中。

    听兰端着药碗默默地退了下去,姜樾便把自己埋在层层叠叠的布料之中,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她感受着喉咙中和口腔里无论如何都冲散不去的苦味,还有舌尖难以忍受的涩意,终于忍不住开始掉起了眼泪——明明知道这药没有什么用处,她还是忍着娇气,喝了下去。

    她乖乖喝药,除了是让黄氏放心,更多的,便是惩罚自己。

    好好的节日里,非要让父亲母亲担惊受怕……可是不这么做,她见到他的时日,便又要无限期地推后,推后……

    姜樾忍受不了心中对他的思念,只能选择伤害自己的亲人。若是来日父亲母亲知道了这事,恐怕再宽容慈和的长辈,都会责怪女儿不懂事罢?

    晚间等姜谦进来瞧姜樾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听兰在一边伺候着,瞧见二少爷,便轻声问了句好。

    姜谦压低声音:“今日如何?”

    听兰脸上似有忧色,只得如实回道:“一日三顿药,小姐都喝了的,只是却没有什么效果……还是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

    姜谦难以置信,诧异地看着听兰:“一日三顿,都喝了?”

    听兰点头:“小姐虽还是抵触汤药的味道,可到底都喝了个干干净净,很是让夫人省心。”

    她最后这句话让姜谦明白了过来,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只对听兰道:“你去忙吧,我瞧瞧樾儿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