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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山在火车站等着老掸。

    他看一眼手表,九点半。下一班从贺纳开来的火车就要到了。

    对了,老掸的老家就在贺纳。

    不出白山所料,老掸就在这班从贺纳开来的火车上。

    他留着髭须,戴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老掸今年四十三。人到四十,已是不惑年了。

    从二十出头算起,他干这么一行已经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他在各色毒|品,各色蛀虫,各色上家与下家之间已经蹉跎掉了人生四分之一的光阴。

    这二十年来,毒|品变得五花八门,硬通货屹立不倒,一些新鲜玩意儿雨后春笋一样的冒出来,一年一茬,一年一茬,割掉一茬新的很快又流通到市面上。

    毒虫还是像最开始的那样悲惨贫穷而令人作呕。从牙缝里,从□□里掏出给自己续命的钱,颤巍巍的从他们手里接过用草纸或者塑料袋包裹着的粉末或者药丸。那是他们续命的仙丹。这二十年最可喜可贺的变化就是老掸不用再亲自与他们打交道了。

    各色的上家下家形成一条链。老掸用他二十年的光阴做梯子,正在缓慢地从这条链的最末端往上面爬。

    仔细回想来,在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之中,如果走货也能被称作是“职业生涯”的话,重要的转折点曾经有过一次。那是他跟着平永言开始干的时候。评价老爷子是个狠角色,一个华人,无亲无故的,孤身来到绿水城,居然从当地的豺狼虎豹手底下硬生生分下来一杯羹,创下来好大一份家业,如果那些个脏事儿也能算作家业的话,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办越大。

    平永言是个狠人,恶人,但是是个有能力、有远见的狠人恶人。老掸跟对了人,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从街头兜售的鸭舌帽,到酒吧里的小包堂,再到平永言手底下排的上号的中间人、供货商。

    但是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性本就禁不住什么考验,更遑论像老掸他们这种人,是连良心也没有的,就更别指望他们能知道衷心为何物了。

    吴奈温给他开出了更优厚的条件,自然而然,他略一考量,禁不住这么大的诱惑跳到了别的高枝儿。说高枝儿是抬举了他,莫说凤凰,连麻雀他都算不上。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从平永言的火坑跳到了吴奈温的火坑。

    背叛原主另投他人是一件很有风险的事情,代价有些时候甚至比利益要高出许多倍来。但老掸思来想去,无论如何,他做的已然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意,高风险高回报,似乎也是得当的。

    当然,他也不是不知道,吴奈温给他开出更高的价钱不是因为器重他,而是在用他作为试探,试探平永言的实力和底线。

    绿水城是一方很小的城,算上它周围能够辐射到的z市,s市,贺纳,贡松这些地方,总共也没有多大的面积。绿水城的毒贩子们像是一方陶罐里面的虫,相互撕咬,只有一条咬死它所有肮脏卑劣的同伴,能够活下来,能够成为绿水城的那条蛊。

    吴奈温毫无疑问是要成为那条蛊的。心狠手辣,在绿水城有自己深厚的关系网可是没人能想到半路居然又杀出来一个平永言。可是绿水城容不下两条虫子,绿水城只能有一个蛊王!

    吴奈温和平永言要争一个高下,至于他,老掸,他是案板上的鱼,是棋盘上的棋子,是捕鹰笼里面的诱鸽。命运不叫他成为吴奈温或者平永言,只叫他当老掸,他不甘心,却也没得选。生意的大头和命脉都被吴奈温和平永言两个人握在手上,他只能从他们指头缝里面偷点漏,尝个腥。做人干什么要和钱过不去呢?老掸想。

    把手上的货转给吴奈温之后,就彻底得罪了平永言。吴奈温说他会保他。老掸不行吴奈温说的话,但是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他不信平永言作为一个“外来仔”能够在他从小到大、从青年到中年时代已经转熟的地盘上抓住他。

    “外来仔”,可能他转手把货卖给吴奈温也不仅仅是为了更高的价格,可能这更深处还藏着他对一个“外来仔”根深蒂固的不屑。虽然是个贫穷的地方,虽然是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勾当,但是“外来仔”就是“外来仔”!上不得台面的“外来仔”!

    但是当他走下火车车厢,看到站在他面前的男人的时候,他的自信就消散了。

    那个眼神慵懒,微微笑着的男人,他的黑发微微垂下来,在暗夜里闪着光泽。白衬衫,牛仔裤,最清爽无害的打扮,却被他穿出恶感来。

    老掸的血液凝固了一瞬,但是只有一瞬。

    他多年来与警察进行猫鼠游戏锻炼出来的敏锐神经,从街头暗巷到登堂入室嗅过的血腥味儿,他的所有的求生本能,都在下一瞬被激发!

    他猛的转身跑回车厢!

    乘务员小姐被他撞得一个趔趄,高跟鞋扭了脚。白山走上车厢,扶住了乘务员小姐,递给她两张车票,附赠一个浅淡的微笑,“实在是抱歉!我叔叔刚才跑的太急了。”

    “啊没事,谢谢您扶住我”乘务员小姐被动的接住了车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目瞪口呆的看着白山慢条斯理的循着刚才那个冒冒失失的乘客的脚步走过去。

    像是猫在溜着老鼠。

    老鼠要往哪个方向走,猫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