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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纯公主回宫,引得了阖宫上下的好奇。

    宁福殿被郁司官严厉警告过,在外不许与人随意透露有关公主的事宜。

    公主闭门不出,只偶尔去含元殿给圣上请安,除了尚衣局、司典局的女官和小黄门,少有人见到公主的真容。

    雪后初晴,城阳公主在鹤苑设宴,邀请王孙公子、贵女们一道赏梅,自然少不了邀请在外从未露过面的赵濯月。

    宁福殿里几棵玉兰树生得高大,枝干虽细,但却十分茂密,银装素裹落了一层雪,仿佛能够窥见初春缀满枝头的云白花朵。

    送走了前来量体裁衣置办新装的女官,赵濯月坐在案前作画。

    得偿所愿能够恢复身份回宫,却不得不被囿在宫廷中。宫人端着茶具、瓷瓶从廊下走过,浅浅的脚步声时刻提醒她,待在宫中的这两个月,要装出一副乖顺温柔的模样来,圣上以为她在玉真观是什么样子,眼下就要做出什么样子。

    陶釉漆彩的小碟大大小小摆成了一列,浅碧色的白鹿纸莹泽光净,画满了殿中常见的几种吉祥纹饰。

    赵濯月握着细竹笔,抬头看殿中隔断上的繁复花纹。

    郁司官引着城阳公主殿里的宫人走到廊下,进去告知,“殿下,城阳公主下帖,请您明日赴鹤苑赏梅。”

    赵濯月描了描金鱼戏莲图样的最后几笔,哦了一声,浅笑道,“踏雪寻梅,好雅兴,替我谢过妹妹好意。不过,我如今在宫中待嫁,实在是不方便出行。”

    城阳殿里的宫人站在外头听到了,似乎早有准备,笑着朝里面高声道,“殿下,我们公主思虑周全,早就请示过圣上,圣上亲口应允过,这才敢来请您赴宴呢。”

    城阳公主性子恣意乖张,手下的宫人也沾染了这样的习气,平日里各宫妃嫔与小皇子们都奉承应着,到了宁福殿,全然没有把一个失宠多年的赵濯月放在眼里,依旧是逾矩傲慢的态度。

    郁司官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两位公主的身份如今看来有些尴尬,相处往来,多少双眼睛盯着想要看热闹。

    赵濯月收起了笔,起身转到隔断外,站在门里面,城阳宫里的宫人原本狷傲的抬着下巴,冷不丁见赵濯月走了出来,娴静温柔的面上生了一双微圆的杏眸,目光落到身上,却像是带着刺。

    宫人被她瞧的仿佛芒刺在背,略微低下了头,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赵濯月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宫人还在等下一句,却始终没能等来,赵濯月却已经回了内殿。

    “司官姑姑,道纯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了,也没说去不去。

    郁司官冷笑,对城阳公主身边这样目无尊卑的宫人很是不满,“殿下自有决断。”

    宫人回去传话给城阳,城阳当即摔碎了一个建盏。

    “她这是什么意思,要跟我打擂台?”

    宫人在一旁添油加醋,“宁福殿那位,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原本以为她是个老实的,果然是赵恭的胞姐,一脉相承的表里不一。我瞧着东宫与她也是生分,父皇也不待见,没有靠山,她能风光几日?”

    想起二月里赵濯月就要出降嫁给谢彦,城阳心里愈发生出难言的怒火来,若说像喜欢郑二郎那般心仪谢彦,那远不够。

    这更像是发现了合乎自己审美的珠宝却失之交臂,这珠宝本身又带有另一层含义,有种好胜之心没有达成的恼恨。

    “父皇都发话了,她不去也得去!”

    鹤苑中植满了各个品类的梅花,京城内外皇家园林遍布,大大小小的园子各有各的特色,用作宗室贵人们的宴请、玩乐。

    像这样一年到头只能够赏一季景色的梅园,难得能够设一次赏游,贵人们接到城阳公主的拜帖并不稀奇,宫里最得圣心的公主,挥金如土,吃穿用度一应按照亲王的品级,这种玩乐之事,更不在话下。

    贵人们的车马停在鹤苑门口,相熟的贵女携手互相恭维彼此的穿戴,互相耳语,听说今日那位道纯公主也要来。

    众人慢腾腾在门口拖延时间,想一睹真容,却迟迟未见有道纯公主的仪仗,只好进了园子。

    德王世子赵祺寻到坐在亭子里悠闲饮茶的妹妹,有些头疼。

    “你想要做什么?”

    城阳好笑的看着他,“怎么,真的公主回来了,你也觉得我不配与她相争。”

    “阿妹,我不懂,圣上待你如亲女,秦王待你如亲妹,你什么都有了,她能威胁到你什么?”

    城阳用手指蘸了茶水,在冰寒的石桌上写字。

    “哥哥,没有人教过我是非善恶,也没有人教过我与人为善。我只知道有了父皇的恩荣,就有了遁甲,旁人都不敢欺负我。”

    “我入宫时还不记事,身边第一个嬷嬷受过孟皇后的恩惠,很不待见我。夏天的夜里多暴雨雷闪,她撤去守夜的宫人,留我一个人待在寝殿里。我很害怕,一个人睁眼到雨停。那时候我很想出宫去,既然都说我不是真的公主,为何要留我在宫里受人冷落,遭人白眼?”

    赵祺站在阶下,听妹妹说起年幼往事,骄傲的脸上露出淡淡忧愁来,他仿佛第一次认识城阳。

    “宫人表面上尊敬我,私下里欺负我年幼,在宫里没有依靠,冷暖饥困,我都一个人默默受着。后来我在资善堂外面的听到读书声,是太子和秦王。我摔了一跤,脸上都是泥水,太子全当没看见,是秦王把我扶了起来。也是他告诉我,在宫里,想要风光体面的活着,就要讨圣上的欢心。”

    赵祺默默地想,城阳后来的确讨得了圣上的欢心,再也没有人提起她不是真的皇女。

    “哥哥,德王府还肯巴结我,是因为我得到的荣宠有用,今天满京的王公贵女来赴宴,也是因为我得父皇宠爱,是城阳公主。”

    “可是即便道纯公主回来了,也不会影响你的地位,她马上就要嫁给谢彦了,你为何要得罪她,”赵祺忽然想起先前那些荒唐的念头和举动,他竟然试图让城阳和谢彦凑成一对儿,当即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长叹一声,“都是我不好,阿妹,难道是因为谢彦?”

    城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停住写字的手指。

    “当然不是,哥哥,我从来不觉得人的感情、好恶,比握在手里的权势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