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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知道身边所有人都在骗你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柳眠迟只觉得这一切荒唐透顶,戚怀香走后,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劝他另娶,绝口不提戚怀香的事情。

    而只要柳眠迟说不愿的话,好像柳家和道修千百年的基业就断在了他这里,他就是千古罪人。

    他承认,若是他始终坚持不娶妻的话,翁老也无法私自为他定了婚事。他只是被那些无形的推手们推搡着,半是沉默,半是有些复仇的心思,想着,若是自己另娶,戚怀香会不会伤心?

    直到今日,他还在期待着戚怀香听到他要大婚的消息,能够从南疆回来,来这里闹一场。

    只要他来这里,说一句,“我不准这婚事!”

    那他就可以放下所有的执拗和尊严,说一声好,然后散了这场亲事。

    但是,翁老却说他死了,再也来不了了。

    柳眠迟出门之后,几乎是见一个问一个,问他们知不知道戚怀香的事情。众人多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吞吞吐吐说不清楚,只是避重就轻,不说清楚戚怀香是不是真的去世了。

    柳眠迟不再问了,他看那些人的表情,差不多已经知道了。

    从中原到南疆的距离不算短,但他只用了不到三日便赶到了那处熟悉的地方,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树木依旧蓊郁苍翠,繁花夺目,水汽湿润,南疆满是异域风情。

    自柳眠迟第一次来,便感觉只有这样热烈到极致的风土地貌才能孕育出那样的人吧。

    然而,他以往熟悉的万蛊教并未出现在眼前,那里唯有一片废墟,连鸟雀都不曾关顾。

    柳眠迟熬了几日几夜未曾合眼,只从中原赶到这里,便已耗尽心力。他还怀着一分希望,想着那只是谣传,明明戚怀香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多久,怎么会去了呢。

    但当他走在废墟之上的时候,那一分希望渐渐地湮灭,整个人一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怔怔地看着那里。

    “……”

    天地苍茫,黯淡无光,柳眠迟不知该是哭是笑,喉结动了动,出口却是难闻的沙哑声。

    视线一转,陡然看到废墟深处有人影闪过。

    青发、玄衣,苍白脸颊,是青延。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柳眠迟忘却了之前所有的愤怒,拉住那人衣袖,喃喃问,“他,他在哪儿?”

    青延呆滞地抓过头,看到是他,脸上立刻浮起怒气。

    青延紧紧握着手里的瓶子,像是怕他夺走,“你到现在都不肯放过主子吗?”

    “什么意思?”

    柳眠迟喉结动了动,但喉中却干渴得疼痛。

    他看到青延一直护着的那个瓶子,青延自从见到他之后便把那瓶子紧紧握着,护在怀里,像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柳眠迟不知为何,看到那瓶子便觉得心头一痛,几乎让人窒息地痛。

    他心头闷得喘不过来气,只是盯着那瓶子,启唇,问,“这是什么?”

    青延护着那瓶子,即使知道瓶中已经空空如也,但好像握着便像握着个念想。

    他只是看着那瓶子,目光眷恋,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主人,在这里面。”

    “……”

    柳眠迟眼前一黑,却是说不出话来。

    他下意识伸出手,要去拿那瓶子,但手只在半空中发颤。

    青延已经怒不可遏,“不要碰他!”

    柳眠迟慢慢收回手。

    “好……”

    他一切的动作都慢起来了,来不及思索,只是轻声问,“他什么时候走的?是因为蛊毒反噬么?为、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那次……是不是演给我看的?”

    他的疑问太多,连自己都觉得咄咄逼人,但已经无法去思考了。

    他难道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么?所以那么早地离开他,还和青延演了那一场戏。

    柳眠迟心里的猜想愈演愈烈,自己都分不清虚幻和事实,脑海中想着他那时该是如何为了不让他知道,而吩咐青延那般作戏的……

    但青延只是冷冷地,不回复,青发的身影一闪,踏在废墟之中,很快就不见了影子。

    柳眠迟想追,但脚下一软,险些昏厥,倦意和痛苦压得他直不起腰,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废墟,想着青延的那一句,陡然落下一串滚烫的泪。

    直到再看不到远处的身影时,青延才停下来。

    他蹲下身,轻轻地把瓶子放在平坦的地面上,对着瓷瓶,目光专注,小声道,“主子,我按照您说的做了,我没告诉他。虽然,他可能已经猜到了……”

    青延絮絮说着,像是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尽了,耳边却再也没有那带着笑意的声音。

    他钝然地捂住心口,攥紧,向来漠然的灰眸中满是迷惘。

    为什么,缺了一魂二魄之后,还是会感到心痛?

    青延低着眸,想着柳眠迟刚刚说的话,他们是在作戏,一切都是戚怀香为了让那人过得更好编织的谎言,而他,只是棋子而已。

    即便身为棋子,依旧贪恋那片刻的温存和谎言。

    ……

    柳眠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柳家的,他恍然无知地回到那里,属下们行礼的声音都置若罔闻,一抬头,看到院子里的红绸还未揭,窗棂上的红字贴着,格外刺眼。

    他沉默着,看了许久,然后一点点地把那些红字都撕下来,眼下满是乌青,又带着血丝,有些吓人。

    闻讯赶来的翁老看到他在撕那些红字,又急又气,拐杖一拄,斥道,“眠迟,你在做什么!别闹脾气了,你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嘛?”

    “担心?”

    柳眠迟撕着红纸的手顿了顿,他笑了一声,笑声却苍凉,抬头,哑声问他,“好,您告诉我,您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答应了戚前辈,帮着他一起演那场戏给我看吗?”

    他之前还想着为何会那么巧,翁老刚刚带他过去,他便看到了屋内那两人的样子,现在想来,他竟被骗了那么久还不自知。

    翁老眼神闪烁,避过那话题不言,只是道,“你先去休息,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