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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晟煜还记得纪芙薇。

    他贵为皇帝,不说日理万机,平时也是忙碌得很。

    每日要做的事情很多,平常政务结束,他余下的时间也多用于潜心礼佛或是进学研读当中,不说百分之百,十之八九都给自己安排了活动。

    虽然如此,但在他不多的“忙里偷闲”中,几年前武国公府二公子娶妻之事绝对可以留下名姓。

    且不说事情本身,他才施行了政令,就险些被下头人阳奉阴违,就说他参加的这场堪称荒诞的婚事本身,他也能记下二三事来。

    那天晚上巧合遇到哭泣的纪芙薇,就能放进他记忆深刻的事件里。

    不过他本身亦有过目不忘之能,连晦涩佛经都能一遍读过强行硬记,在他持续锻炼之下,哪怕如今到了三十有一的年纪,他也不会把三年前的事情给漏忘了。

    “可要进来喝杯茶?”

    萧晟煜问她。

    纪芙薇还捏着他的袖口一角,眨眨眼睛,先是点头,随后反应过来,忙道:“好的……谢、谢陛下?”

    纪芙薇还在苦思冥想和皇帝说话这样是不是不够礼貌,但她空荡荡的脑子里根本想不出来或是文绉绉或是进退有度的得体回答。

    以前只和婆母武国公夫人向洪氏说过话,她大概是她遇到过的人里面身份最高的,一品诰命在身,但纪芙薇也没有感到太过特别。

    主要是向洪氏不耐和她说话。

    老夫人一般只和最得意的大儿媳、世子夫人章氏说话,其他儿媳妇、侄媳妇或是旁的亲人女眷都只能给她捧场。

    然后便是和几个她的老友老夫人说话,这种时候是没有纪芙薇这个守寡二儿媳妇的出场余地的。

    剩下的便是她作为母亲和嫡子女、庶子女讲话的时候了,小辈们自也是顺着她意,加上向洪氏本身威望颇高,在向家很有地位,自然更没有纪芙薇插嘴的机会了。

    一定要说,那就只有她的亲生小女儿向和颐,曾经的六小姐、如今的姑奶奶能比较无忌惮地和她讲话。

    但管他呢,反正纪芙薇是连模仿学习的机会都没有,以至于临到现在,颇有几分手足无措。

    她心里猜测,打死向家和纪家的人,他们也不会相信她纪芙薇有一天能面见圣上,能和皇帝说话——

    哦对了,她还要喝茶的,皇上请她喝茶!

    纪芙薇很快忘记了自己原本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也琢磨不出来的礼仪道理,转而高高兴兴地把自己心态调整到“我今天赚大发了”这个程度上。

    换在乡下里,那就是她一辈子的吹牛皮本钱就有了!

    想到这里,纪芙薇不可谓不开心。

    打从那牢笼里放出来,她便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头上来自于世子等人的枷锁没了,她更觉得云淡风轻,景色宜人。

    伺候在萧晟煜身边的太监依然还是之前那位李顺,这三年过去,这太监身上袍子换成了孔雀纹样的绸锦,打从二品司礼监首领公公的位置顺利爬了一级,成了唯二的殿前公公。

    和那位同僚太监不同,他更多是跟随在皇帝身边,负责御前行走中的涉外之事,也就是当皇帝出宫以后的事情,而非留在皇城内。

    皇帝正经出行,带的是大总管和至少一位御前公公,但像是今儿这种,圣上突然兴起微服出行,带的就一般是低一档的从二品殿前太监。

    就是这么一会的功夫,萧晟煜脑子里便过了不少消息。

    首要的自然是他当时发出来的政令本身。

    说实话,这个废除殉葬的旨意执行得不好不坏。

    打头提议的其实是萧晟煜生母,如今的太后娘娘谭氏。

    她作为肃宗皇后,一人领着肃宗的高贵妃等妃嫔,庇护了几代帝王的后宫,从肃宗到哀宗,三代皇帝的后妃无一活人殉葬。

    萧晟煜的庶长兄厉宗能顺利继位,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谭氏与其私下“有所交易”。

    当时萧晟煜还小,才十一岁,虽为中宫嫡子,唯一正统血脉,但比起早入朝堂数十年、积累了足够背景的厉宗,还是有所不及。

    此中自有一番纠葛。

    直到如今,萧晟煜安排下废殉葬一事,因为天家开的头不错,早有几代皇帝后妃不殉的惯例,规矩立下来倒还算容易。

    就是执行上——

    很不好说。

    勋贵被盯牢后,打头的武国公家先屈服,其他人家自不好再做什么。

    但偏偏民间还有一些不好改的风气在。

    歌女舞女缠足也好,富绅人家买了活人女孩给死去的儿子殉葬也好。

    想改掉这些,绝非一时半会能够做到,有些事情几乎可以说是屡禁不止了。

    但不管怎么说,看着纪芙薇如今仍灵动可爱,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坐。”萧晟煜简单招呼了一句。

    纪芙薇已经一屁股坐下,才想起来什么又迟疑了。

    “嗯……谢、谢谢?”

    “不用那么客气,也不用紧张,”萧晟煜又笑了,来上茶的太监李顺也没忍住,“朕不吃人。”

    “……”

    纪芙薇面颊微微发红,呈现出一种极好看的淡粉色,有点局促地害羞地端坐在那里,不敢乱动也不敢抬头了。

    见她这般,萧晟煜又想到她先前在院子里那么大胆偷看他的举动,心里觉得好笑,不过没有再提,总不好老是下小姑娘的薄面。

    他也没有想到,几年前那个瘦削羸弱的小丫头,能长成如今这般病美人的模样,其中绮丽与旖旎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