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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泊杨巷。

    一位锦衣华服、环佩叮当的女子,正盈盈款款地下了马车,步入巷中一间不起眼的铺子。

    铺面年代久远,沉寂又黯淡。

    当中一张宽大的案台前,白衣少年好整以暇地端坐着,眼帘低垂,专注着手中的工作。

    董淑颖抬手正了正头上的支钗,提起裙摆来到少年面前,半抬的眸子里堆砌着自信与期冀。

    “于谙,月底我的生辰宴,你究竟能否前来?”

    董淑颖乃户部尚书之女。

    此次生辰宴,即为庆贺,也为从前来的各家子弟中,初看终身之事。

    而这于谙,明面上虽贵为宁远侯世子,实则却因为宁远侯拥兵自重,而被圣上借着历练之由,打发了个工部的职务,将人扣在了京都。

    身份敏感又尴尬。

    可若能与尚书府攀上姻亲,如今的局面未必不能扭转。

    于谙这才刚察觉到来人似的,手中动作稍顿,一双惑人的桃花眼微敛,婉拒道:“公务繁忙,便不叨扰了。”

    董淑颖捏着衣摆的手一紧,适才的巧笑嫣然霎时便僵在了颊边。

    朝野上下,无人不知这位世子殿下顶着的是个虚职,圣上甚至还“特许”他,无事尽可不用上值。

    而这位闲散世子,当真就这么不务正业,闲来就旷几日职玩儿了。

    这样的人,竟说自己公务繁忙?

    虽然这双眼眸极具蛊惑,但董淑颖还是目的极强的意识到了关窍,扬声质问道:“你这散官都不如的职务,何来的公务?”

    于谙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

    左手执着一物,右手虚握的一柄刻刀,在物料上轻巧地剜过几笔,而后薄唇轻启,吹了吹料上的碎屑。

    半点没有被拆穿的窘迫。

    身侧的侍从见状,便拱了拱手,开脱道:“回小姐的话,朝廷要举办元匠大赛,凡工部之员必需参加,爷也不例外。”只不过这场大赛,是在两个月之后举行。

    这大赛董淑颖略有耳闻。

    虽然于谙自打入工部后,也开始捣鼓起匠人的活计。可她放眼整间铺子,摆着的成品尽数灰扑扑的,丝毫瞧不出什么名堂来,便知他大抵只是闹着玩罢了。

    董淑颖面色稍霁,担心打击他的信心,便又换了副三分温婉、五分傲娇的神情,体贴道:“左不过是一场比赛,输了就输了。大不了我叫爹爹多备一份头筹的赏赐,赠予你就是了。”

    奖赏可是御赐的!

    这位尚书千金不知是被宠坏了,还是其父已然如此无法无天了。

    于谙终于懒懒掀起眼皮。

    琉璃色的桃花目,有着温润却又凉薄的矛盾。

    眼底不着情绪时,总叫人分不清是能容万物的柔情,还是雪封万里的彻骨。

    “如此说来,国库已尽归董家所有了。”

    声线明朗又清润。

    听着分明并无胁迫之意,董淑颖却是没来由的一阵胆寒。身子本能的后退了半步,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失言。

    她磕绊地找补道:“国库自然是天家的!本、本小姐的意思是头筹的赏赐,董家还是备得起的。”

    于谙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聊表会意后,便不甚在意地继续工作了。

    董淑颖呆滞地看了一会,才发觉他将话题饶了一圈,最终也没能给个准信。

    她此番放下身段亲自前来,自诩诚意十足。

    可于谙不仅正眼不曾相瞧,甚至连手里的玩物都舍不得放下,而把自己晾在一旁。

    要知道就算是尚书大人,同她说话时都得先将公务搁置。

    董淑颖蓦地皱起眉头,大小姐脾气忽而涌了上来,一把夺过于谙手中之物,竭力向外抛去。

    “于谙,你竟敢为了这破玩意儿怠慢于我!”

    ——周未适才安顿好拂冬,便找了个书画摊,绘了两份设计图。又从摊主处得知:手艺好的匠人多在城南,但要价高。而城西价低,做工却参差不齐,需得看运气。

    有名气的匠人大多有脾性,未必会愿意赶工。

    周未想也没想就去了城西。

    可接连看的几家手艺都十分粗糙,她正打算去城南转转,却被一枚忽然掠过的不明物体吸引了眼球。

    周未脚步一顿,而后凑近拾起一看——

    竟赫然是一枚鬼工球!

    她惊奇地晃了晃球身,果然球内的小球也依次滚动。

    虽然还是个半成品,却丝毫掩不住匠人精绝的技艺。

    周未上辈子作为一名工业设计师及资深手残党,对匠人本就有种难以名状的钦佩之情,更何况手中之物难得。

    她惊喜之余没顾上妥当,便情不自禁接了铺子里传来的话头:“这可不是破玩意儿!”

    “此乃牙雕套球,球内套球,逐层镂空,每一层都可以独立转动。但是这么复杂的结构,却是由一块完整的原料雕刻出来的。且不说制作过程相当繁复,单论这技艺,就不是普通匠人能够完成的。”

    “由此可见,这是个难得的好物件。”

    她意犹未尽地朝铺内看去,正对上于谙施施然投来的目光。

    周未得以看清铺子里绝色少年的真容,神情微微一滞。

    少年宽肩窄头,乌发高束,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端坐于暗调的空间之中,反差之下,有种遗世而独立的光华。

    瞧着竟是比手中之物还要耀目三分……

    那枚鬼工球,有别于铺内其它更注重实用的器物,一眼便能瞧出是件饰物。

    可据董淑颖所知,于谙从不佩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