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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裕卿再次走进内室之时,周隐已经将衣服换好,坐在窗前小几胖翻看着自己那些陈年旧书,面上神情装得极为认真。

    他了然地点点头,随手拾起桌边一本蓝皮志怪小说就往榻上走去。周隐回头一看,见他屈膝盘坐在床上,随意将头发散落在肩上,烛火映透了他的半边面容,虽然是火烤一般的炙热,但那半明半暗的感觉还是衬得他眉眼冷峻。

    他好整以暇地翻看着手中书本,周隐拾笔刷刷在书上做笔记,两人商量好似的都不说话,却也透露出一种平静的和谐来。

    过了好大一阵子,悬在暗夜之中的明月都悄悄移动了些许,陈裕卿才将书本一合,眯着眼沿着床沿一滑,缩在被褥之中。

    他还不忘问周隐:“这么晚了,不过来休息吗?”

    她再次回头一望,看见那人状似十分乖巧地缩在床榻内侧,还给她留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空位。她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打了一个呵欠道:“我不困,我再看会儿书,您先歇着吧。”

    望着她张大时可以塞下一只鸭梨的嘴唇,陈裕卿又是低笑一声,看破不说破,现将床头的烛台熄灭,把床帐拉下,然后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睡着了。

    周隐表面上认真地读书笔记,实则竖着耳朵悄悄听那边的动静,她听到陈裕卿似乎也打了个呵欠,浓重的喘息声逐渐变得轻盈而均匀,甚至还没有鼾声响起。不禁感叹,这家伙睡着的时候还是甚为乖巧听话。

    直到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刻钟,她才确信榻里那人已经进入梦乡,这才放下手中书笔,端起桌边烛台,悄悄往床榻处走去。

    掀开床帐,她看到陈裕卿的青丝迤逦在锦榻之中,露出被褥的半边肩膀有如刀削的山岩,透着一股磷峋之感,她这才发现,他这几天瘦了很多。

    她生怕手中烛台燃起的明火搅扰了他难得安稳的梦境,便连忙用手掌挡住。她纤弱的身躯被映在单薄如纸的墙面,竟空然多出一丝阔大之感,就像是她张开了怀抱,轻轻拥住熟睡的他。

    不知不觉间,周隐的唇角微弯。她熄了烛火,将半截残烛搁在塌下,刚刚在床边坐稳,就感到身后人一个翻身坐起,将她拥入怀中。

    “你,你竟然是装睡?”

    “不装睡的话,我真担心你会在那案旁坐上整整一晚。”面对她的诘问,他如实回答道。

    接着是良久沉默,半明半暗的月光似乎要把两人之间仅剩的那一丝缝隙填满。

    陈裕卿再度发问:“阿隐……你是不是,有些怕我?”

    话语迟疑,却还是问出了口。

    周隐不想说话。

    她确实怕,她怕他吃了自己!

    可是这和陈裕卿心中所想全然不在一个层面上。

    他见她不答,只是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依然还记着张幼珍的事情,对不对?”

    陈裕卿又提起了那个人,这让她心中微微一痛。

    “当年在大都学艺时,皇叔曾告诉我,我想要颠覆皇朝和天下,却始终要明白,为天下苍生辟一条辽阔光明之路的途中,我总会因情势所迫,牺牲情谊而献祭真心。每个上位者都不得不这样做。”他缓缓道。

    那时的陈裕卿还是个身姿单薄的少年,他手提长剑,满不在乎地向那人宣言道:“杀百人而救万人,明明是十分划算的选择,师父为何要说这是一条艰难困苦之路?”

    他眸如清月,泛着泠泠星光:“若到了这种时刻,弟子作决定,定然不会有半分犹豫。”

    而那男人一身黑衣劲装,发带飘飖而举,身影屹立如苍柏,他只是淡淡道:“不亲历其中,哪能明白滋味。”

    “如今我算是明白了。”陈裕卿拥着周隐道,“皇叔……真的给我留下了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