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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时安距离城门只有数丈远,  眼睁睁看着那抬梁造的巍峨城门轰隆隆在自己面前关闭。

    守城厢军飞速摆放步障。

    虞清扶剑挡在他面前,面无表情道:“顾县令,请下马。”

    顾时安脸上波漪不兴,  甚至还微微含笑,但他心里清楚,完了,  虽然他不知道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但他明白,就是完了。

    踩镫下马后,虞清半句废话也无,直接吩咐左右:“吊起来,吊在城门下。”

    今日寒风凛冽,  天飘霰雪,稀碎晶莹的小冰粒子打在脸上,渗透肌骨的凉。

    顾时安被冻得神思开始涣散,依稀听见喧喧嚷嚷的街衢上传来清脆醒人的锣鼓声,内侍舍人那尖细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和着鼓声传来。

    “顾时安顶撞欺瞒靖穆王,  据此严惩,  以儆效尤。”

    他不用细想,就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大海捞针的抓人是无奈之举,  想法引蛇出洞震慑她自投罗网才是上策。

    他心底绝望,  面上却不露出半分,虚悬在半空,  转了个身,  晃悠悠低视徘徊在城门前的虞清,无辜地问:“虞将军,杀人不过头点地,  你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我犯了什么罪?殿下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虞清全身紧绷,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过路的人,表情严凛:“你自己心里清楚。”

    顾时安面作茫然:“我清楚什么?我清清白白做我的县令,结果天降横祸,被吊在城门下,殿下连句明白话都不给我,可真叫我伤心。”

    虞清是武将,性子刚冷直接,素日最烦这些矫情狡猾的文人,懒懒斜睨他,不愿搭理他,复又慢踱回城门前,盯着来往过路的人呈上来的籍牒和路引。

    一边盯,一边恨恨地想,难怪这么长时间杳无音信,户部排查流民户至今无所获,问题原出在这。

    这顾时安平日里看上去是个精明清醒的人,且爱惜羽毛,谁知有朝一日竟胆大包天到这地步,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他这般想着,却又暗暗舒了口气,总算有点眉目了,兴许只要把她找出来,殿下就不会再那么疯癫了。

    姜姮藏在季晟的家里,一整天惊慌混乱,清晨时才安静下来,想躺下稍作休憩。

    头着上绣枕,却反侧难安,干脆坐起来,想着去帮季晟的娘子做些事,刚走到院子里,季晟就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他喘着粗气把外面的情况说给姜姮听,姜姮听完,半天没言语,轻薄的睫羽低垂,在眼睑上遮出两片鸦青。

    季晟一早就觉得把这娘子留在襄邑是莫大的隐患,他虽不知姜姮来历,不知她和顾时安都干过什么才触怒尊颜,但直觉顾时安遭此大难是跟姜姮脱不开干系的。

    他心里烦闷且埋怨,但顾时安此前嘱咐过他,一定要照料好姜姮,纵有满腔谴责,也得生生咽下去。

    谁知姜姮低垂螓首,依约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冲季晟微笑,宽慰他:“你不要担心,顾县令不会有事的。”

    季晟眉间一团乌云,沉翳翳的,闹不清她想干什么,如何追问她都不说,反倒像没事人似的,去帮着他娘子干活,烹早膳,跟她有说有笑,末了,还把碗筷都收拾好洗干净。

    做完这些,她向他们告辞,说要去保育院再看看。

    幽巷尽头,是静谧温馨的小院,青山郭外斜,篱笆荆扉相围,枯枝随着凛风寒雪摇曳,舍前荒畦堆放着草笼,冬风狂啸里间或传出几声鸡犬鸣叫。

    姜姮推开篱笆门,正遇上吴娘子端一个大簸箩出来。

    吴娘子穿了件半旧夹袄,脸色苍白显出憔悴,冷不丁见姜姮回来,大喜过望,忙将簸箩放下,迎她进屋。

    因年关将至,授书的夫子已不再来,孩子们难得清闲,躲在屋里烤火玩乐。

    玩的是双陆,几个男孩子将兽骨骰子掷得铛铛响,黑白木马各据其势,你追我赶。

    孩子们见姜姮来了,齐刷刷围上她,像春日里的小雀叽叽喳喳叫着“何姐姐”。

    姜姮含笑一一看过他们,问他们功课,又去抱兰兰。

    将近一月未见,她的病已然痊愈。娇小茭白的脸颊被室内融融暖气烤出了红晕,秀发顺着鬓边抿到耳后,梳得光滑整齐。

    看得出来,吴娘子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这么多孩子,着实消耗心力,可惜,她已经无能为力。

    姜姮心底涌过怅然,没说什么,将孩子们哄好,就去厨房帮着吴娘子做饭。

    她来时从路上买了半篓猪肉和半只羊,正好肉摊伙计来送。

    吴娘子咂舌:“你买这么多肉,把钱都花光了吧?以后日子不过了?”

    姜姮冲她笑笑,继续低头烧火。

    吴娘子叹了口气,道:“我其实埋怨过你,说好三年的,你说走就走,可把我给闪坏了。可我心里也明白,你好好的一个大美人,总不能在这里久留,总要好好找个人家嫁了的,生个自己的孩子,将来夫妻和美,承欢膝下,多好。”

    姜姮专心捅灶台火箱,不接她的话。

    吴娘子猜测她这年纪不太可能没嫁过人,只是她从来不提从前的事,自己也不好问。

    这世道,人人都有一把难以言说的辛酸泪。

    她故意装着糊涂,笑道:“你这么好的女人,不管嫁给哪个男人,都会把你当宝的。”

    说完这句,她便不再谈论姻缘,转而去说保育院里的琐事。

    姜姮这才话多起来。

    两人闲谈中,将一顿午膳精心烹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