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胡闹什么?带坏小孩子。”

    风煊踏进厅上,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人当场卡住。

    严锋膝盖已经顶到了路山成的心窝,路山成的手也掐住了严锋的脖子,这么一呆之际,严锋首先喜气洋洋地反应了过来,一脚顺利地把路山成踹翻在地。

    严锋正要振臂高呼一声“我赢了”,蓦然想起谢陟厘的哄人大业尚未进行,连忙咽住,做出一副讶然的样子:“主子您怎么来了?”

    几乎是同时,路山成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满脸幽怨:“主子您不是说不来嘛?”

    风煊看着这两位活宝,陷入了深思。

    昨天这两个人假模假样在他面前说起阿厘请客的时候,他为什么就只顾着暗自恼怒,全然没有起疑心呢?

    阿厘好端端请他们做什么?尤其是路山成,对阿厘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有什么好请的?

    小羽想要学武艺,整个北疆还有比他更好的老师吗?

    风煊走到主位上坐下,淡淡道:“……这么会演戏,二位怎么不去戏班?”

    严锋和路山成:“……”

    严锋不由自主看向路山成,想用眼神表达一下“完蛋我们是不是露馅了”,路山成明智地没有接过他的眼神,赶紧弯腰凑过去:“主子,其实我是卧底,我就是想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严锋心道卧槽,这半年没有共事,这货出卖起朋友来当真是越发地熟练了。

    路山成说着,只见谢陟厘领着仆妇们过来上菜,他拿手指往谢陟厘身上一点,口里道:“主子,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她就是想把你骗过来哄!”

    谢陟厘端着托盘僵在原地,一张脸红得像刚出锅的螃蟹,滋滋冒着热汽。

    她就说这个主意不靠谱吧!!!!

    风煊却是脸上全无波澜,眼角眉梢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手长,不用起身也能够着她的托盘,替她取了菜碗放在桌上,问道,“上完了么?”

    这几个字他问得低沉温柔,一如那几个月里在谢家小院的时光。

    问这话的时候,坐着的风煊抬头看向谢陟厘,谢陟厘微一低头便迎上了他的视线。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平日里都要仰视他,这样的视角只有在他养伤的那段日子里才有过。

    那时候便是她端菜出来,他接过来放桌上,饭菜日日都要在两人手转一个圈,粗菜淡饭,岁月静日生香。

    路山成惊恐地看着风煊和谢陟厘。

    明明看起来谢陟厘好像什么也没做,他却觉得主子的魂儿都快给她勾走了?

    “主子!”路山成拿手在两人之间一划拉,仿佛要切断那粘连的视线,“我说的都是真的,这真是他们几个商量——”

    谢陟厘听不得这话,一听脸便又涨得通红,拎着托盘飞也似地跑了。

    不过路山成也没能再说下去,风煊挟起盘子里的东西就塞了一块堵住路山成的嘴。

    路山成顿时受宠若惊,主子居然给喂菜!然后嘴里才尝出味儿来,这一尝出来,整个人都晃了晃,跌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就想把嘴里的东西往外吐。

    “敢吐就别回大营了。”

    风煊淡淡说着,一面挟了一筷子尝尝。

    唔,这苦涩的药味混合着糊锅的焦味,真是好久没有吃到了。

    路山成用尽生平毅力把这一口咽下去,眼眶湿润了:“……这到底是什么?”

    风煊:“看不出来么?炖羊肉。”

    “!”路山成发誓这辈子都不吃羊肉了。

    严锋瞧这一盘乌漆抹黑,确实也瞧不出它的原身是什么,但他十分鄙夷路山成那德性,也去挟了一筷子:“不就是个菜么?能有多难吃……”

    然后他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谁若是再让我听见‘难吃’两个字,就绕云川城跑三圈。”风煊仔细地啃完了碗里的羊肉,“还有,这一桌,吃完。”

    严锋和路山成一样热泪盈眶了:“主子,我俩要是吃出个什么好歹来,算为国捐躯吗?”

    “……”风煊看了两人一眼,“算你们为主尽忠。”

    *

    谢陟厘这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唯一的收获是严锋和路山成吃得风卷残云,桌上的菜全吃了个底朝天,作为厨子,谢陟厘颇感欣慰。

    严锋和路山成两个人大约是吃撑了,走的时候一个扶腰,一个捧肚子,脸色都有些发白,额角还冒了点冷汗。

    谢陟厘有点担心:“二位郎将稍坐,我去给你们泡些消食茶。”

    “不用,不用!”

    两人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也似,彼此搀扶着去了。

    临走之前,严锋还朝谢陟厘挤眉弄眼使眼色,提醒她赶紧办正事。

    “只要大将军肯来,那底下的事就好办了。”

    惠姐之前交代言犹在耳,“到时候你在桌子底下轻轻勾一勾他的脚呀,给他斟酒的时候不小心把酒洒在他的衣服上呀,然后就拿手去擦呀,再不然再陪他去房更衣呀……反正只要把他弄上床就完事了,懂吧?”

    谢陟厘:“……”

    这些……她一件也没做到。

    光是和风煊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就够她紧张的了,连菜都只敢挟面前这一盘,哪里还敢做别的?

    “吃好了么?”风煊问。

    谢陟厘立即放下筷子:“吃好了。”

    为了表示自己真的吃好了,还端起了茶杯。

    “然后呢?”风煊望着她,眸子漆黑光润,“不是要哄我么?”

    谢陟厘愣了一下,然后一口茶水呛进喉咙里,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风煊拿袖子给她擦了擦衣服上溅到的水渍,“我送你回去更衣吧。”

    “!!!!!!”

    这熟悉的套路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不不不不不用!”

    谢陟厘猛地站了起来,起得太急撞上椅子,身形一晃险些没站住,风煊长臂一伸便将她捞在了怀里。

    他的怀抱宽厚温暖,热力隔着冬日厚厚的衣装都能透上来。谢陟厘呆呆地靠在他的怀里,望着他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想起,惠姐的教导还有一条。

    ——“还可以假装劳累头晕,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腰一软,看准了就晕倒在他的怀里,管保把他拿下。”

    外面的寒风呼啸而过,树梢的积雪扑簌簌而落,在阳光下纷然如花般坠下。

    花厅里炭盆烧得足足的,温暖如春。

    风煊美人在怀,瞧着她的脸已经从里到外红了个透彻,眸子莹润亮泽,像是含着一层水光,眼睛本就生得圆,再这么傻傻地睁着,更是圆滚滚,如猫儿一般。

    脸红,唇更红。

    他知道女子会用口脂来装饰自己,但世上再没有哪一种上口脂能比得上谢陟厘的唇色。那是一层柔润的淡红,像花瓣一样轻软,轻轻一咬就能吮出香甜的花汁。

    风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身体也开始微微发热,他的喉结动了动,咽了口口水,方能开口:“你便是打算这样来哄我么?”

    谢陟厘只觉得他的声音低沉喑哑,眸子里深沉的很,越发黑得惊人。

    她虽是慌得很,但已经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知道这种时候越是挣扎,反而越是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她面上滚滚作烧,还得强自镇定:“您、您先让我起来好吗?”

    这条路子走得通,风煊眼明显有不舍,还是松开了她。

    谢陟厘起身后立即后退三步,然后一曲膝就要跪下。

    风煊见机快,一把捞住她的手臂:“这是做什么?”

    谢陟厘:“我、我给您赔罪,上次的事……”

    风煊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唇上:“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了,知道么?”

    谢陟厘难以置信:“您……不生气了吗?”

    风煊冲她点了一点下巴:“你。”

    谢陟厘立即改正:“你不生气了吗?”

    风煊这才满意地笑了:“谢姑娘这么会哄人,我哪里还气得起来?”

    他难得笑,但每每一笑,便是神采飞扬,眸子明亮,整个人光耀如太阳。谢陟厘可太太喜欢他这样笑了,情不自禁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圆圆的杏核眼弯成了两道月牙儿,甜得让风煊想啃上一口。

    他忽然觉得后悔。何必生这场闷气?若是早一点消气,便能早一点看到她这样的笑容了。

    两人在厅上对着彼此笑个不停,都觉得好像不大对劲,但心情又着实是好,笑意想止也止不住。

    “一会儿要做什么?”风煊问她。

    “不知道。”若是在西角城那是要忙着过年,但在这里,样样都有人操办,谢陟厘还真不知道这三天休沐拿来做什么。

    风煊:“我瞧街上很多人赶集,要不要去逛逛?”

    谢陟厘连连点头:“好。”

    逛街她倒没有多爱,但是总算能找到一点事做,不必在这里俩俩傻笑就好。毕竟真的……太傻了。

    *

    风煊虽然来北疆多年,逛街却是头一回,对于许多物件都是头一回见,看见旁人买,便问谢陟厘,“那是什么?”

    可惜谢陟厘因为贫穷的缘故,逛街的次数少之又少,见识也十分有限,两人皆逛得不甚得要领,走了半天只给小羽买到一盏灯笼。

    后来风煊才找对了地方,那就是各式各样的小吃摊子、点心铺子。

    用的东西不认识便不知道怎么用,吃的东西却不用旁人教怎么吃。

    更何况谢陟厘吃饭的时候将自己缩得跟一只鹌鹑似的,菜都不敢多吃,午并没有吃饱,风煊买了一串糖葫芦递过来的时候,她一时不大好意思接,眼睛又不忍挪开,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面颊微红,像一个用胭脂染过的雪娃娃。

    风煊忍了忍才没有拿手去碰碰她的脸,但心里已经忍不住连道三声“太可爱了”。

    他直接将签子塞进她的手里,指掌间的肌肤在寒冷的北风微微碰触,一丝酥麻从碰触的地方扩散,风煊看谢陟厘脸上好像更红了些,自己的脸也微微发烫。

    “呀,下雪了。”

    谢陟厘忽然抬起手,接住一片雪花。

    雪花从干冷的天空纷纷扬扬落下,在风飘飞旋舞,每一片都轻盈自在。

    “在这里等我一下。”风煊说着,走向不远处的货摊,那儿有一位老人家在卖自己做的油纸伞。

    这里是一处屋檐,可以避风雪。但依然有几片雪花打着旋儿钻过来,落在谢陟厘的糖葫芦上。

    谢陟厘记忆最后一次吃糖葫芦,是在年前。

    那时师父师娘带着她来云川城赶集,她觉得云川城可真大啊,有数不清的人,数不清的店。

    因为师娘忽然想吃酸的,师父买了两支糖葫芦,给她和师娘一人一支,笑嘻嘻:“酸儿辣女,咱们这胎怕是个大胖小子。”

    谢陟厘这才知道,原来师娘有了身孕。

    那时她十四岁,对于自己要做姐姐这件事情充满了惊喜,甚至想把糖葫芦留给未来的小弟弟吃,被师父师娘笑话了好一顿。

    糖葫芦永远是香的,有晶亮的糖衣裹着,再酸的山楂都变得可口了。

    不知道风煊买的和师父当初买的是不是一家,谢陟厘咬了一颗下来,尝出了当年的味道。

    风煊打着伞过来,只见她眸子过于莹亮,像是蕴着一层水光,正要低头细瞧瞧,谢陟厘手里的糖葫芦却递到了面前:“大将军你尝尝看,这个好甜。”

    雪落无声,天色暗沉,沿街的灯笼一盏盏都亮了起来,暮色里点上暖融啧的光,风煊就着这灯光,咬了一颗糖葫芦下来。

    他不太喜欢吃甜的,也很少吃这种零嘴,但这一颗糖葫芦化在嘴里,他由衷地道:“真的好甜。”

    谢陟厘待要伸手拿伞,风煊却没松,问:“做什么?”

    谢陟厘一愣,哪有让大将军给她打伞的道理?“自然是我来打伞……”

    “你太矮了。”风煊道,“打着费力。”

    谢陟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