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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贤好抓着门框, 往前冲的动作瞬息之间停了下来。

    “皇上?”

    他语调轻轻,仿佛从心底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跟在他身旁的冷脸老太监也停住脚步,松弛的面皮微颤, 却不似贤好这般悲伤, 他的眼珠转动着,从皇帝的眼睛到心口, 再到惊惶着的太子。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 老太监忽道:“皇帝驾崩, 请太子即位。”

    荆纪瞳孔瞬间一缩。如果他没记错,这老太监之前还拦着他不让他靠近皇帝。

    “太子弑父, 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不得为帝!”贤好声音嘶哑,却一字一顿极为清晰。

    在他们身后的群臣近乎是表情空白的听着这一段话。

    他们收到宫人消息,称有两位太后在皇帝寝宫对峙起来, 心下感到不妙,正巧遇上贤好,群臣就紧随其后赶了过来。

    一边赶他们才一边想起, 还有一位六皇子,现在这是回来了?

    可现在贤好说什么?

    皇帝死了?太子杀的?

    老太监面色一厉, 竟于刹那之间出手朝贤好攻去,贤好闪避不及, 架起手臂硬生生接下一掌,然而老太监不依不饶,脚步紧跟其后, 张指成爪, 竟是想要贤好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茶杯斜里打来, 撞在老太监手指上,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茶杯破碎的声音同步响起,老太监面色终变。

    黑猫在椅子上站起身,在它身边的桌面上,茶壶边缘的两只茶杯全部消失不见,其中之一,便是打碎老太监手指那个。

    贤好此时终于让开了身位,站在群臣之前,面色凝重的注视着将手缓缓背在身后的老太监。他的手臂微微抽搐,显然方才那一击痛极。

    老太监微侧着身,将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黑猫身上。他在宫中多次见过这只黑猫,却从未意识到它的异常。

    黑猫蹲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百无聊赖的舔着打出茶杯的爪子。

    老太监心下一沉,忽而扬声道:“还不出来吗!”

    在场所有人均是心下一颤。

    随着他话音落下,十道身影不知自空中何处落下,分布老太监左右,正身对向贤好,面色不善。

    而黑猫舔爪的动作微顿,尾尖一点朝外灵巧跳开,下一瞬它上方房顶破裂,数片碎瓦纷纷落下,一道身影如石锥般狠扎下来,桌椅乃至地板随之炸开。

    这身影不依不饶,紧追在黑猫之后,然而猫哪是那么好抓的,不过转眼就顺着他跳下来的漏顶跳了出去。

    安姑姑悄悄扶着太后躲到了房间角落。

    她心跳如擂鼓,手指死死抓着太后的手臂,却不敢看向荆纪的方向,生怕引起他的注意。

    荆纪已然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昏了头。

    前一刻他还顾忌皇帝身边的高手,下一刻这些高手就站在他身边请他即位,甚至是在他杀了皇帝的情况下!

    假太后趁机想要抓住他做人质,却不料麻痹的半边身体拖累了自己的行动,荆纪想也不想,抽出插在皇帝心口的匕首捅进她的身体,让她倒在了皇帝身边,一只茶杯滚动到她脸边,不动了。

    这对二十余年的假母子,终究死在了同一天。

    荆纪注意到太后,下意识对她笑了笑,却不知染了半边脸颊的鲜血让他完全不似以往的温柔和煦,太后有些虚弱的喘着气,白眼一翻,晕了。

    安姑姑登时急切起来,却不想袖子底下被抓着的手臂忽地紧了紧。

    荆纪扔了匕首,站起身,满不在意的想着,老太婆若是识趣,他就依旧奉她为皇太后;可若是反之,就别怪他不尊老了。

    第十一道身影没抓到猫,阴沉着脸踏出门槛。老太监瞧他一眼:“黄一,连只猫都抓不住,还想做我等之首么。”

    黄一暗示的瞥一眼他背在身后的手指与他腰下,嗤笑一声:“那你又算什么,不过一个阉人,还想翻身不成。”

    荆纪走出来,两人连忙后退一步低下头。

    荆纪心有疑虑的看了他们一眼,从皇帝死后,第一次站到诸臣面前。

    惊疑、思虑、考量,乃至于恐惧与抗拒。

    他不仅不为此担忧,甚至更加兴奋起来。

    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根本反抗不了他!他才是真命天子!

    盔甲摩擦声层层叠叠,禁卫统领从群臣后走出来,单膝跪地,大声道:“殿下,卑职救驾来迟,请殿下降罪!”

    群臣之中,步丘鸿站在最前,见状,心里直凉了半截。

    他虽早心有准备,却没想到太子竟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

    他是武将,可到底年纪大了,就算能以一敌百,又能改变什么呢?

    步丘鸿看向那突然出现的十一人,心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竟没想到,连他们也被收买了。

    可实际上,就连荆纪自己也疑惑,他们为什么会站在自己这边。不算不也说了,他们是负责保护皇帝的吗?

    想到不算,荆纪不由四处望了望,那白的发光的身影并不在这里,难道还在亭子里睡觉?

    荆纪脑中思绪转了一瞬,就回到了眼前。

    老太监上前一步,睨着贤好,大声道:“皇帝驾崩,太子即位,诸位大人还不拜见新皇!”

    “慢着!”贤好果然反驳出声,“纵是太子,然而太子刺杀皇帝,作为皇子更是亲手弑父,不忠不孝之人,若是为帝,恐大荆危矣!”

    “胡说八道!”老太监,“太子乃是皇帝亲指,何况皇帝是假太后所杀,太子已杀了假太后为皇帝报仇,如此忠孝之人,到你嘴里反成了千古罪人!贤好,你是何居心!”

    贤好气到发抖:“枉费皇上如此信任你,你就是这么效忠的!”

    老太监:“我效忠的是大荆!”

    贤好:“你放屁!”

    老太监咧着嘴角一笑,眼皮微眯,食指指着,哼道:“朝野上下都知道你和六皇子一同出宫足有月余,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污蔑太子,想要给六皇子创造夺位的机会?你早不回宫晚不回宫,偏偏这个时候回来,宫里谁不知道贤公公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多年,皇帝听信你谗言甚多,污蔑太子祸乱朝纲,假太后说不定就是你所为!”

    荆纪伸手一指:“此等逆臣,当格杀勿论!”

    此话既是说给忽然倒戈向他的包括老太监在内的十二人听,也是说给还站在院中,全程不声不响的群臣听。

    卫丞相瞥了眼步丘鸿,后者僵着一张脸,心思难辨。

    他也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两手拢在身前,看似已经任命,实则耳听八方。

    荆纪下令,在他左右两人——老太监和黄一同时飞身而起,一左一右同时攻向贤好,掌风凌厉非常。

    贤好急退,然而对一人是他尚不能游刃有余,对上两人,不过几息动作就凌乱起来。

    贤好俞发难以招架,黄一存了争功的心思,不着痕迹的挡住老太监视线,自己并指成剑,即将触到贤好时,忽有人道:“住手!”

    黄一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竟是六皇子出现在寝宫院外。

    围守在外的禁卫不知该不该拦,统领也朝荆纪望去,后者身背挺直,倒是拿出了长者的气度来。

    “六弟,你来了。”

    他不似以往称呼皇弟,倒显得亲近几分。然而荆纪在台阶之上,荆缙在院门之外,已经无形之中拉开了距离。荆纪不发话,统领也不敢随意下命令,禁卫只能僵持着,又被荆缙身上的气势所摄,不敢对视。

    就在此时,荆纪身后忽地冲出一人,她一把抓住荆纪的头发领子,嘶哑着叫到:“你是太子,你怎么可以杀皇帝!”

    刹那之间,荆纪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婆子不是晕了吗,她怎么醒了!

    “你胡说什么!”他想也不想,一掌将其推开,发髻被抓乱,表情狰狞,衬着身上血迹,宛如恶鬼。

    所有看清老妇人面容的人皆是一愣。

    这就是真太后?两人竟如此相像。

    太后亲自现身说法,事情真相自然不用再怀疑。

    荆纪披散着头发,双眼发红的看着台阶下群臣各异的面色,忽而狂笑起来。

    “是,是我杀的又怎么样!”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反对,大可以站出来!”

    贤好捂着肩膀,老太监和黄一挡在他面前。

    贤好难以理解他们为什么不遵守与先皇的约定,竟参与皇子夺位。

    真相败露,黄一也不再隐瞒,甚至规劝他道:“贤好,你此番跟随六皇子离京,当知晓他身边有一群江湖人,六皇子听之任之,甚至为其所左右。他若为皇帝,大荆江山必然落入江湖草莽之手,届时君不是君,臣不是臣,民不是民,祖宗基业毁于一旦,皇上若泉下有知,必死不瞑目啊!”

    “我看你才是想让皇上死不瞑目!”

    贤好丝毫不为其所动,他隐瞒半数真相,只道:“三皇子即太子时,所作所为朝野上下有目共睹,皇上对此失望至极!此番让我随队,就是为了考察六皇子,谁能想到太子知晓我等回返消息,竟一不做二不休,狠心将亲父杀死!对亲父尚且如此,将来成为皇帝,如何体恤万民!”

    “请太子,让出太子之位!”竟是步丘鸿站了出来,他站在群臣之前,对荆纪的目光不闪不避,悍不畏死。

    卫丞相犹豫一瞬,迈出脚步。

    “请太子,让出太子之位!”

    其余官员对视一眼,摇头叹息。他们还有家人亲眷,六皇子只有一人,又如何与太子相斗。

    看着这两个文武官之首,荆纪气笑:“你们不怕死,好,我就成全你们!”

    “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们!”

    荆缙沉下声,声音虽低,却清晰至极。

    “太子德不配位,今日我便替天行道!三皇兄,你有什么妄念,就自己与父皇说去吧!”

    一道略显稚嫩的少年声音随之响起:“殿下所愿,符合律法。浮云众,捉拿太子及其党羽,依法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