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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一整天,贺壹都没有给她发消息。

    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和他高二那年突然转走时一样。

    如男还记得那年的五月,满城都开满了凤凰花。凤凰树叶如羽、花如冠,花叶掩映将整座城都笼罩在灿若烟霞的浪漫中。

    可是她却没心情去体会这份浪漫。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和班主任说她不念书了。

    她开不了口。

    因为她从来没想过不念书。她初中饿了三年肚子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飞出这一方小天地吗?她看了太多的书,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尽管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具体是什么样的,不过,她很确定的是,她并不想去电子厂的流水线上卖掉自己的青春给她的弟弟换彩礼钱。

    她的班主任是个性格懦弱、老实怕事的男人,老婆带着孩子和他离了婚,在学校,领导不待见他,学生不喜欢他。

    这样的人,如男实在不知道她找他会不会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可是,不找他,她又能怎么办呢?

    那是她高中三年唯一一次没有上晚自习。

    班主任的儿子生了病,她老婆要上班,就打电话让他请假带孩子去医院。虽然并不是说离了婚作为父亲就不能管孩子了,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前妻根本就当他是工具人,完全不顾他的事业发展,最要命的是,他的儿子也并不尊重他。

    孩子和有矛盾的父母其中一方呆久了,心里的天平难免会倾斜。

    于是,那一天,班主任没来上班。

    如男一整个白天都坐立不安地盯着学校那个全封闭的大铁门,连她最喜欢的数学课都没有认真听。

    待过了晚饭时间,她终于看到那个瘦小男人一路小跑向教学楼而来。

    她立刻起身,打算去办公室找他谈谈。

    “程如男。”

    一个好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如男差不多僵在原地五六秒钟,才慢慢回过身去。

    是贺壹。

    她还记得他那天穿了件白衬衫,短发利落,眼睛很亮。

    她只看了他一眼,然后眼神立刻越过他,看向教室后面的班花一群人。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变得这么锐利,她们立刻若无其事地回避了她的目光。

    这一次,她没有看到相机。

    不过,就算她们再去拍她和他的照片也没必要了,因为,之前那一张已经足够毁了她,再拍,也是多余。

    “什么事?”

    如男看向他的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一丝特别的情绪。

    “嗯,也没什么,就是今天下了晚自习我想请全班同学出去吃夜宵,你也一块来吧。”

    如男没有手机,也没有在同学群里,所以她不知道请他客是所为何事。

    “贺壹,你那天没听陈楚楚说吗?我是好学生呢,我需要学习,只有学习才是我全部的生活,我要是和你这样的男生走的近一点,我妈就会打断我的腿呢。抱歉,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那个家庭的错。哦,或许还不止打断腿这么简单呢,或许会……”

    如男说到这里,突然哽住了喉咙,她又缓了差不多十秒钟,才将那股酸涩咽下去。

    然后她努力翘起唇角看着他,对着自己的脖子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她转过身去,没有再看怔忡在原地的他一眼。

    可是她的眼泪却不争气地一下子落了下来,她从三楼一口气跑到五楼,班主任的办公室就离她几米远,可是她没有勇气过去敲门。

    她坐在黝黑的楼梯间,抱着肩膀,将脸埋在膝盖上,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

    哭了一个多小时后,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站起了身。

    “你这个月是第几次了啊?”是年级主任的声音。

    “主任,我……”班主任的声音很低,像犯了错的孩子。

    “你不来上班起码要跟我、跟学校打声招呼吧!学校有学校的规矩,你们班将近六十个孩子,还都是调皮捣蛋的,这要是没人看着,万一发生点什么事,你负的了责吗?我负的了责吗?”

    “我跟副班主任说了的,让她帮忙看着点。”

    “你们副班主任是什么来头?啊?你心里没数吗?人家来上班,就是来上班就可以了,其他的,人家根本不在乎。再说了,她不是刚怀孕吗,今天上午人家说不舒服,直接请了假。一个女同志,怀孕了身体不舒服,我能不给假吗?”

    “是,主任,我下次外出一定请假。”

    “还什么下次?你这个月请了几次假了啊?”

    “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能不跟您打招呼嘛……”

    “吴平韬!这里是学校!这不是你家!不能由着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学校让你当班主任,不是说一定要让你带出个什么成绩来,本科率,重点率,那些成绩有当然更好看,没有,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这要是学生出了安危问题,那可是大事,是很可能会震惊全国的大事!”

    “我知道了主任,您放心,我们班那个惹事王,贺壹明天开始就不来上学了,他不来,班里其他捣蛋的孩子就是游兵散将,翻不出什么大水花了。”

    门外的如男一下子震惊在原地,她竟不知道原来今天是贺壹最后一天来上学了。

    她突然为她刚才对他的态度感到非常后悔,因为她那完全就是毫无根据的个人情绪的宣泄。她的事情,根本就怪不到人家头上。

    毕竟,先在本子上写壹字的那个人是她,他本来就对此不知情,却为此被她无端抢白了一顿。

    她想起刚刚教室里他明亮的眼睛逐渐暗淡下来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很痛很痛。她擦干眼角的泪水向班级跑去,虽然,她也不知道她要和他说些其他的什么,但是一句对不起总要的。

    他就要转走了,如果她真的去电子厂上班了,那么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了,她不想她们之间最后的告别是刚刚那个场景。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响起,所有的学生都背上书包迫不及待地往外冲。等如男回到教室的时候,班级里已经没了贺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