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陈嘉你快劝劝你妈。”

    姑妈们扯住陈嘉,把她往父母身边推,一屋子亲戚将他们围住,妈妈脱了围裙摔地上。

    “陈嘉你跟我回去!”

    妈妈脚下生风,陈嘉被她拽出院门,亲戚们没一个来拦。

    爸爸站在他们中间,朝陈嘉使眼色,“你看大过年的,嘉嘉还没吃饭……”

    陈嘉盯住脚尖,装作没看到,妈妈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她可不敢火上浇油。

    坐上回主城区的小公交,一路颠簸到市中心,到了外婆家,妈妈维持着最后的冷静,让她去找表哥表姐。

    门关上,陈嘉听到一声嚎哭,她一颤,耳朵贴住门。

    “嘉嘉明年要高考,你还是再忍忍吧。”是大姨的声音。

    妈妈压抑着哭声:“大姐我实在受不了了,因为嘉嘉是女孩,这些年我受他们家多少闲气,陈启明现在居然想让我再生一个,还必须是儿子,你说他哪来这么大脸?”

    “你这个岁数我也不同意你生,但有话好好讲,启明刚提了所长,离婚不是便宜别的女人。”

    “便就便宜了,反正我也捞不着好。”

    妈妈冷笑:“你们怕是不知道他妈今天说的什么人话,她想我们把现在住的房子过户给陈方明,说留给嘉嘉便宜外人,不如给陈驰,陈启明那王八蛋竟然不吭声。”

    “过年人太多,启明不好明着拒绝,你婆婆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启明不抽烟不喝酒还肯做家务,就算你再找一个也未必有他好。”

    二姨也跟着劝:“是啊三妹,再怎么也要顾着嘉嘉,你们离了她怎么办?爸妈身体不好,他们也要跟着担惊受怕。”

    妈妈忽然恼了,“你们每次要我顾这个顾那个,我的难处谁都看不到,你们还是我亲姐。告诉你们这婚我离定了。”

    门外陈嘉面色发白,表姐拉她起来,不让她再听,“你别瞎想,过几天小姨消气就好了,她就是这个脾气。”

    晚上,爸爸在奶奶家吃完年饭,来接妈妈回家,两人在门口吵起来。

    爸爸说他弟弟其实没有想要他们家房子,只是为了陈驰好转学,如果不放心过户前可以签协议。

    妈妈说陈驰都初二了转屁学,简直把她当傻子,要过户先把欠他们家的钱还清。

    她当着爸爸面翻旧账,把陈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什么难听骂什么,外公外婆拦不住,眼看这事儿今天没完,让二姨带陈嘉回去和表姐一起睡。

    晚上江墨见陈嘉迟迟不回短信,打电话过来,陈嘉缩在表姐的被子里,告诉他事情的经过。

    她忧郁地说:“墨墨如果我跟你一样是男孩子该多好,那样妈妈就不会受气了。”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

    江墨顿了几秒,慢慢说:“如果你是男孩子,我要上哪里找老婆,这个问题你考虑过没有?”

    “你……你也可以找别人啊。”陈嘉呐呐地说。

    “我不找别人,我只找你。”

    江墨语气温柔地说:“先好好睡一觉,不要想太多,我觉得你爸爸妈妈不会离婚的。”

    “可我睡不着。”

    “我陪你说话,你慢慢睡。”

    陈嘉开着手机,江墨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他的安抚仿佛有种魔力,陈嘉混乱的情绪渐渐平息,睡意上来。

    “嘉嘉。”

    直到听不到她回应,又等五分钟,江墨确定她睡着了,伸手取下耳机。

    陈嘉在表姐家住了两天,果然和江墨说的一样,第三天下午爸爸过来给妈妈赔罪,叔叔婶婶也拎着礼品一起上门,说感谢大嫂这么多年的照顾,给老人家拜个年。

    陈嘉妈妈刀子嘴豆腐心,见那边服软,冷着脸数落爸爸几句,让他去找餐馆吃饭,不要怠慢了客人。

    陈嘉得知自己终于可以回家,高兴地对表姐说:“表姐你今天去我家吧,我想和你一起睡。”

    表姐这两天跟她讲的大学生活她没听够,还想接着听。

    表姐笑着说:“你男朋友姐姐有五六年没见了吧,不知道长没长残。”

    “江墨才没有长残。”

    陈嘉认真地说:“他是我们学校最帅的男生,公认的。”

    表姐点头,“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晚上,陈嘉没没能等来爸爸接她们的车,舅舅匆匆过来,让陈嘉赶紧跟他走。

    陈嘉妈妈受伤了在医院缝针。

    到医院时,除了奶奶家的亲戚,外婆家的大人几乎全到了,外公外婆脸色暗沉坐在长椅上,舅舅上去揪叔叔衣领,被姨妈们拉开。

    “陈方明是你打伤我三姐的是吧?”

    叔叔慌张辩驳:“你们别瞎冤枉人,我只轻轻推她一下,是她自己磕到玻璃的,再说要不是她当着妈的面掀桌子怎么会有这事。”

    “就是,你们家没把女儿教好还有理了?我儿子名牌大学毕业,工作体面又能赚钱,朱安安一个中专生,找启明本来就高攀了,还敢在我们家大呼小叫,也就启明脾气好没把她扫地出门。”

    外公外婆都是老实人,气得哆嗦都不知道回嘴。

    爸爸忽然抬头暴喝,“够了妈,您能不能少说两句?安安还在里面缝针。”

    话音刚落,门开了,脑袋缠绷带的妈妈被护士推出,陈嘉看着她肿得不成样子的半边脸,正要上前,顿时被涌上去的大人们挤到一旁。

    大年初三,陈朱两家彻底闹翻。

    妈妈验伤报告一出来,两个派出所民警当着奶奶的面铐走了叔叔。二姨夫是律师,来医院前就报了警。

    解救弟弟的重担落到爸爸身上。

    他跑到陈嘉外婆家下跪又赌咒,给老人家磕头,想妈妈出具谅解同意书,否则他弟弟要刑拘。老人不表态,说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让他去找妈妈。

    “老婆算我求你了,方明要是留下案底,不但工作要完,陈驰以后升学就业也会受影响,妈为这个都急病了。”

    一份文件扔地上,妈妈冷着脸,“你要当孝子,干脆点把离婚协议签了。”

    “我不同意离婚。”爸爸断然拒绝。虽然两人经常吵,但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有感情,因此从未想过要离。

    “那就让你弟弟等着坐牢。”妈妈冷笑。

    爸爸登时急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为什么你每次都要闹成这样?”

    “那是你们一家人,不是我的。”

    妈妈气得发抖,“陈启明你摸摸良心,这是我要闹吗?我被你弟弟推倒缝了九针,现在头还在晕,你们家有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平时三节两情,你外甥侄儿大事小事哪回不是我们揽着,一年好几万扔水里都能听个响儿,一家子什么玩意儿。那天你妈在外面讲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文化低高攀不起你这大学生,你还是另外找个好的,免得被我耽误生儿子。”

    “老婆我错了,儿子我不生了,你说哪里不好我都可以改。”爸爸忽然流泪。

    妈妈见他哭,也是一愣,“我让你和你妈那边亲戚断绝关系你能不能做到?”

    爸爸不作声,只咬牙抹泪,妈妈吸了口气,硬起心肠,“陈启明,你要老婆孩子还是要妈,决定权在你自己,你考虑清楚。”

    节后民政局上班第一天,陈嘉爸妈把红本换成了绿本。

    尽管大人们已经提前给陈嘉打了预防针,但她没料到这天会来得这么早。

    她并不知道那天晚上陈家发生的事。

    爸爸回去后,奶奶半夜坐窗台上不下来,说小儿子坐牢她就喝药去死,姑妈婶婶在家哭天抢地,扯住爸爸衣领逼他表态,爸爸躲去阳台抽一晚上闷烟,第二天就把协议签了。

    陈方明由此从刑事拘留转成行政拘留,关十天可以出来,3000块的罚金最后还是爸爸掏钱交的。

    应妈妈要求,离婚前两人先分割了财产,两处房产现住的这套归爸爸,未交付的新商品房给妈妈,车妈妈不要,股票和三十万现金协议里写的两人平分。

    爸爸考虑自己赚得多,最后竟一分没拿,妈妈大为意外,主动给他留了十万。

    这十九年来他们的婚姻矛盾不断,离婚却离得出人意料的平和,陈嘉几个姨妈唏嘘不已。

    奶奶得知存款大头被儿媳拿了,在家破口大骂,爸爸头一次对她发火:“要不是那天你和陈方明做局哄我,我绝对不会让安安去餐馆。我都说了房子只能让陈驰上学,给他不可能,你怎么就是不听?”

    “你读书脑袋读傻了吧,陈驰是老陈家的根,不给他难道留给陈嘉那丫头片子?你妈丑话给你讲在前头,剩下5万块钱和股票你赶紧找朱安安要回来,不然以后别跨我们家的门。过户的事你也抓紧点,春丽刚去窗口问了,房本上本来就是你的名字,只要把户口本跟离婚证带去就能办。”

    爸爸看着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的老太太,忽然觉得有些荒诞。

    这是他千依百顺孝敬了二十年的亲娘,因为她,自己好好的家散了。她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就罢了,还在反复跟他提房子和钱。

    她到底是把自己当亲儿子,还是老陈家的提款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