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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诺克从小到大都喜欢呆在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现在正一反常态地坐在第一排很靠中间的位置上,周围都是或早或晚来到这附近追新闻的记者——隆巴顿太太就坐在不远处,显然属于嗅觉相当灵敏的那批记者之一。

    托德拉科的福,那个魔法阵给他额外提供了一些方便:阿斯塔就站在他面前不到十英尺的地方,和他只隔着一个发言台,但没把他认出来。那张画着魔法阵的羊皮纸是德拉科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的,德拉科觉得这个能起到许许多多个伪装咒的效果的魔法阵很适合他(当然也说不定有嘲笑他没学过魔法阵的因素,但伊诺克对此不太介意)。

    尽管并不对今天行动的结果抱有过高的期望,伊诺克仍然准备得相当认真——也许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也许是他在潜意识里仍然不相信阿斯塔可能会拒绝他。提前了几个小时梳头和刮胡子自不必说,他甚至对着镜子把要说的话也演练了很多遍,检查他本来就说得上是无可挑剔的仪态有没有配不上她的地方(当然,他做这事的时候用了消音咒,他不想被他母亲发现然后在她嘲笑的目光里失去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的勇气)。他必须去说,因为他受不了现在把那句话憋在心里,也不敢想象未来因为没说出去那句话而后悔的感觉;他必须在今天说,因为他很可能再也不会有像今天这样能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阿斯塔还穿着他们球队的队服,因为刚比完赛所以没化妆。但她在这一周里补染过的金灿灿的头发已经用过了烘干咒,又像是一朵轻盈的笼着太阳的云了。伊诺克觉得她回答记者们的问题时真是大方优雅得不输任何一位正统的贵族小姐,还带着一份她们都比不上的潇洒。他觉得她看上去真美,甚至没法集中注意力听全她说了什么:直到她落落大方地回答完了那些问题,他基本上也只记住她证实了自己的那些推测都完全正确。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明天早上的报纸上会把她的回答一字不差地登出来的;他只是觉得挺不好意思——光顾着盯着人家的脸看而听不见她说的话实在不够尊重。

    要不是那个魔法阵,伊诺克一定不敢坐得这么靠前:他不会装模作样地为明天一定会出现在报纸上的内容做笔记,没有伪装的话必然在一群专心致志的记者里很显眼。他实在没法专心听她说话——一则许多有关魁地奇的东西他是真的听不懂,一则他实在舍不得“浪费”了这个难得的可以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看的机会。在这种纠结的状态下进了他脑子的信息包括:她决定退役了,今年世界杯上最后一次代表英格兰出战就算是她的谢幕演出;她退役后的打算是去霍格沃茨教飞行课、当魁地奇裁判,接年事已高的霍琦夫人的班——这些都是他猜到了的。另外,她很荣幸能在今天——最后一次参加英格兰魁地奇超级联赛的时候评上职业生涯里的第二次mvp。伊诺克最近在收集和她相关的信息的过程中知道了“mvp”是“最有价值球员奖”的意思,现在也很为她高兴。

    记者们问到她有关英格兰魁地奇前景的看法,她就客气地指出有天赋的年轻人不来打球是几大限制因素之一:贵族不肯抛头露面出来为国争光,平民有情怀却没有训练的条件。即使在霍格沃茨——巫师贵族和平民的差距最小的地方,斯莱特林的孩子们仗着自己的学院是不好惹的贵族学院乱打脏球也败坏了足以影响整个英国魁地奇圈的球场风气。她的措辞很讲究、很委婉,想必是事先打过草稿,但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也许正是因为她要退役了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尽管在学校的时候一向和魁地奇没什么交集,伊诺克也知道霍琦夫人有多么重视比赛的公平。她会愿意让阿斯塔接她的班,大概也是喜欢阿斯塔和她一样不怕贵族们的耀武扬威。阿斯塔今年才二十七岁,伊诺克想,以后谁也别想欺负霍琦夫人因为上了年纪而视力有所下降了。

    这样看来,即使他今天真受到了丝毫不留情面的拒绝,未来也还有机会再见到她;他可以死皮赖脸地缠着她求她原谅自己,尽管他从来都不擅长做这种事也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伊诺克想自己望着阿斯塔的目光一定已经不太礼貌了,但好在她不知道。她脸上有些结束球员职业生涯的惆怅,也有些对未来去霍格沃茨完成新的抱负的期待;伊诺克仍然觉得她看起来真美,他简直希望自己能永远这样专注安稳地望着她而不必担心引起她的反感。

    “如果没有问题,”她微笑着说,柔和的嗓音因为扩音咒带上了些嗡嗡的响声,“今天……”

    在那么一瞬间伊诺克差点儿从座位上蹦起来,好在他没有——毕竟他还是伊诺克·夏普,从小到大的习惯总不会让他做出太出格的事的。他很快反应过来,规规矩矩地举起了他掌心略带湿润的右手。阿斯塔温和地冲他点点头,他就站起来解除了那个魔法阵的伪装效果。

    伊诺克本来很确定阿斯塔不会介意的——处理突发状况和成为关注的焦点一向是她最乐意的事,而他只不过是一个体育明星众多不自量力的追求者之一罢了。可是现在她真的站在发言台后面用混杂着惊讶和困惑的目光望着他,他又难免有些退缩。但他既然已经站起来了,就不能再坐下去;他得把他早就该做的事做完。全场的记者们、阿斯塔和她的同事们(她的队长是个大块头高个子的男人,看起来相当严肃)都看着他,他就抖了抖魔杖,学着那些提问者们的样子给自己也加了个扩音咒。

    “格林格拉斯小姐,”伊诺克感到自己被扩音咒放大过的声音听起来陌生极了,简直让他有些害怕。就这样像今天每一个向她提问的人一样给接下来的问句开了头之后,他又觉得不妥,决定换个更亲切的称呼:“……阿斯塔。”

    那个被他用姓和名称呼了两次的魁地奇球星好奇地瞧着他,脸上仍然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伊诺克很害怕她听了他后面的话要发火,一时间真希望她早点儿把这让人心虚的笑容收起来。可她还是笑着:作为训练有素的公众人物,阿斯塔一点儿也没为上周的事在记者们面前对他表现出什么特别的负面情绪。

    这简直是名誉绑架了,他痛苦地想,但除此之外他真想不出别的证明自己为了她愿意做平常绝不会做的事的办法。阿斯塔友善地冲他抬了抬眉毛,就像是在表示不管他接下来问什么她都不会生气似的。

    于是伊诺克就问:“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刺眼的光从各处接二连三地亮起来又暗下去,可是在这此起彼伏的闪光灯里他并没有听见先前设想中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确切地说,一切声音似乎都消失了。

    阿斯塔睁圆了那双本来就不小的浅灰绿色眼睛,嘴也半张着,看上去被他吓得不轻;很好,伊诺克战战兢兢地想,这个反应再好不过……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今天在这儿问出这么一句话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了。即使现在他真问出了这句话,也不会有任何人误以为她退役和他有关——永远也不会有谁因为他而觉得她跟那些因为爱情和家庭而被埋没了光彩的姑娘们一样了。

    从这个角度上说伊诺克应该算是满意了,可是他现在更多地是觉得害怕得要命:阿斯塔迟疑地转过头看了看她的同事们,伊诺克猜想只要她给一个眼神就会有人下场把他带出去。如果那样的话他一定会很配合——只要让她知道自己喜欢她到了敢在一群从来自全国各地的记者们面前带着扩音咒说出来的地步,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并不想再多给她添乱。

    但是,除了阿斯塔从发言台后面绕了出来之外,没有人向他靠近。伊诺克不知道她刚才看他们的那几眼会不会是告诉他们她要自己处理这事的意思——他用胆战心惊但诚恳的目光望着阿斯塔,想着她现在走下来大概是要给他一拳。被英格兰最有名的追球手抡这么一下可不是件好玩的事,他恐惧地紧紧闭上嘴、并上说完刚才那句话还没合拢的上下两排牙齿,以免挨她打的时候咬着舌头。

    ——等等,他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他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同时还很疼;他感到自己的呼吸也急促得像是快要晕过去了,但他还是得把这件事办完。

    “呃,不管怎么说,”他费力地重新分开那两排牙齿,对已经近在咫尺的阿斯塔困难而慌张地说,“这个是给你的……我希望你愿意收下。”

    他从长袍衣摆内侧缝着的空间袋里把那束嚏根草花取出来,用一个很不像他的、堪称粗暴的动作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怀里。这些黑色的花让他着着实实地挑了一个上午,有单瓣的也有重瓣的,用灰橄榄绿色的雾面纸包着。阿斯塔低下头看了一眼、把它们换到左手上,然后微微皱着眉又朝他走近了一步。

    好了,伊诺克想,我什么遗憾也没有了。他的目光惶恐地在她脸上飘忽了一阵,终于对上了那双微微眯起来的、无疑是含着忿愠的浅灰绿色眼睛。现在伊诺克只希望阿斯塔还没忘记她从第三个男朋友那儿学到的教训、能收着点儿力气,别再损失一笔医疗赔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