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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泅雪靠坐在躺椅上,侧首,像春夜湖水一样静谧清澈的眼眸,静静注视着那本漂浮半空的书。

    书页上,馆阁体在书写——

    【……虽然是不死不休的打法,但他们谁都没有真的要谁的命,因为他们的命已经绑在了一起。】

    【因为错误的解除仪式,致使他们之间的道侣契约成了一种扭曲的独特的从未有过的产物。】

    【凌诀天是真的想要苏枕月的命。】

    【苏枕月也是真的想要凌诀天的命。】

    【但他们却都在微妙的最后一刻,生生偏离了半寸。】

    【对凌诀天而言,他想,他还有未解的疑虑要问苏枕月。】

    【对苏枕月而言,他想,凌诀天毕竟是这个世界上最独特的人,苏枕月用自己的死来验证了,凌诀天的确在某一刻把他放在了所有人之前。】

    【最令苏枕月感到有趣的是,那个被放在苏枕月之后的人,被证明了真的是凌诀天挚爱之人。】

    【苏枕月愉快地想:果然,情爱都只是自欺欺人,哪有什么真爱,大家都只是想要被人所爱罢了。】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纷飞的大雪让他想起了浮梦之世里,浮梦花开所见的幻觉。】

    【一种突如其来的痛楚,让苏枕月的身形慢了一瞬。】

    【这个世界上,除了苏枕月自己,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不会有人相信,苏枕月也是会毫无目的地、心甘情愿为一个人而死的。】

    【可他又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目的吗?】

    【不,他或许恰恰怀揣着最大的不自知的目的。那个苏枕月想要用他的命,来夺取君罔极的爱情。苏枕月想要温泅雪爱他,像爱君罔极一样。】

    【他想要被温泅雪那样温柔地抚摸、拥抱着。】

    【直到这一刻,苏枕月都难以抑制地渴望着——】

    【如果温泅雪肯爱他,他一定也可以做一个像君罔极那样纯粹的人。】

    【不再算计任何,不再质疑任何。】

    【像个小狐狸一样依偎在那个人怀里……】

    【可是,如果因为苏枕月为温泅雪而死了,温泅雪就许诺了来生与他,苏枕月虽然掠夺了君罔极的爱,可这爱又有什么价值?】

    【……来生,你能陪我做一场梦吗?】

    【……我已经有了要一起做梦的人。】

    【“哪怕是骗一骗我呢?”那只狐狸撒谎了,那只狐狸并不想被骗。】

    【温泅雪认真地说:“可是,君罔极会当真的,他会伤心。”】

    【伤心的是苏枕月,但他好像是注定了要伤心的。】

    【他就像一个固执地要神像证明自己是有心的小孩,证明的唯一方式是打碎那座神像,可当打碎的神像真的露出心脏时,他也会彻底失去这座神像,虽然神像也从未属于过他。】

    【当温泅雪的爱被证明是无法掠夺走的,可是,也代表那份爱永远也不会属于他,从未属于过他。】

    【这是他掠夺不走,无法打碎的东西。】

    【因为那一瞬的刺痛和走神,凌诀天的剑架在了苏月枕的脖子上。】

    【凌诀天冷冷注视着眼前这个人,他恨不得就这么一剑砍下去,将对方挫骨扬灰。】

    【但他不能,杀性蔓延隐隐躁动失控,他也记得,这个人曾经为他而死,这个人他曾视为挚友,曾经为了这个人,他甚至短暂地忘记了对温泅雪的爱。】

    【虽然那源于欺骗和算计,但凌诀天的感情却是真的。】

    【苏枕月也知道,凌诀天冰冷恨意的眼神后的纠葛,他不慌不忙,但不再漫不经心戏谑嘲弄一样的笑了。】

    【“我们谈谈吧。”苏枕月失去所有表情,平静地对他唯一的朋友说。】

    【凌诀天:“浮梦之世里,为什么背叛我恨我杀我?在原本的时间线里,为我而死的时候,你也恨我吗?你其实从未视我为友吗?”】

    【……人永远最关心的是,自己的付出有没有被珍惜?自己的感情为什么被辜负?】

    温泅雪眸光安静不动,一直一直看着,问:“人类付出都是要求回报,如果得不到想要的回报就会生怨,是只有凌诀天尤其如此,还是所有人都一样?”

    【所有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并不是他们的错误。】书认真地写道。

    温泅雪:“为什么君罔极不是?他什么回报也没有向我索取过。”

    【那是你养的花,答案,你应该比别人更清楚。】

    因为对君罔极而言,他所给予温泅雪的一切,都是对温泅雪给予他的回报。

    因为在君罔极看来,在他尚未知晓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温泅雪已经给了他比他所能想象的更多。

    因为,君罔极爱温泅雪,胜过爱他自己。

    ……

    ……

    “……你其实,从未视我为友吗?”凌诀天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的冷峻,没有一丝情感。

    就好像,如果苏枕月说没有,他也不会再对苏枕月有。

    苏枕月很诚实:“原本的时间线里,你当然是我的挚友。但,浮梦之世里,不是。”

    凌诀天不明白:“为什么?浮梦之世里我做错了什么?”

    苏枕月:“全都错了。但,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苏枕月平静地说:“我小时候,是原本时间线里的小时候,九岁那年我就知道了,凌家灭门之事有舅舅参与其中。祖父大发雷霆,虽然将他逐出家门,抹去他在族谱上的名字,谎称他已经死了。但,此事终究是个祸端。因为舅舅触怒的是未来的神明。

    “祖父思前想后,将这件事完完整整告诉了年仅九岁的我。他说,未来的苏家要交到我手里的,我迟早要面对这些事,苏家如何走向,全凭我做主。舅舅原本才是苏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这个继承人没有了,只能我来,但他没有时间等我长大了。

    “那时候我着实迷茫了一阵子,但好在那时候我才只有九岁,我有十年的时间想清楚这件事,想清楚我是谁,苏家的少主又是谁。遇到你的时候,我们都十九岁了。我也着实犹豫过,与你为敌为友。

    “为敌,苏家与你有仇,你报仇是理所当然的,但我必然不会引颈受戮。为友,苏家着实对你不起,今日为友,他日你我又如何自处?岂非害人害己?但缘分就是如此奇妙,阴差阳错,那段时间你与我伪装的身份成了好友,结伴同行。你救过我,我也救过你。

    “然后,我得知了一件事——在你落难的时候,有一个凡人帮助了你,你便不惜与对方分担寿命修为,不惜上天入地寻找天材地宝,养着那个人,倾尽一切吊着那个人的命。我便知道,你是一个光明磊落、有恩必报的好人。

    “于是,下定决心对你以诚相待,只盼未来有一天你知晓真相,也能如待那个凡人一样,看在你我的情谊上,为苏家留一线生机。毕竟,当初参与凌家灭门的苏家之人,连同他们的血脉都没有留下一支。而其他苏家人是无辜的。你当初的所作所为让我愿意赌一把,你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凌诀天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为什么,浮梦之世里的你不一样?”

    苏枕月抬眉,神情矜冷:“当然不一样。不一样的不只是我,是所有人。”

    他说:“浮梦之世里,祖父从未告诉过我凌家灭门的真相。我一直都不解,祖父为何退婚。等到我散魂之咒发作,你突然出现救了一心求死的我。我自此便不得不承你的情,倾尽一切回报于你。

    “你或许没有留意到,浮梦之世里,你还把我当作与你结识了十年,有过生死之交的挚友。但对浮梦之世的苏枕月而言,你只是一个幼时相识、现在他被迫欠下人情的陌生人。你的姿态可真够盛气凌人的。那个苏枕月总觉得,自己是在扮演我,而不是做他自己。只因为你需要一个那样的挚友。

    “你忘了,那时候的苏枕月才十六岁。苏家又想要你救他,又想要你放过苏家,他们怕告诉了那个苏枕月后,这个祭品与你的相处之中不够赤诚纯粹,便无法打动你。于是干脆什么都不告诉他。最终的结果,便是被不谛僧利用。”

    浮梦之世的苏枕月和原本的苏枕月,人生偏差了太多。

    那个苏枕月,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苏家为了让他成为完美的祭品,将他教导得高洁无瑕,让他从一开始就背负对凌诀天的亏欠和罪恶感,以便于这个高洁的有道德瑕疵的祭品,能对凌诀天付出一切。

    可是,却又因为凌诀天要解除道侣契约,不得不中止这个献祭计划,告诉他更多污秽,将他的罪恶感放大到极致。

    没有人想过那个苏枕月会如何。

    所有人都忘了,那个苏枕月才十八岁,他们没有给他任何思考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