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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言忆芝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心里把数字“2”开了无数个次方,把怀里的枕头、被褥紧了一下,靠在房门上叹气。早知道,就该人先过来的,现在……刚才躲在房间里给盛安澜打的那通电话又是徒劳无功。来来回回还是那句话,叫她有点耐心。哎!这两个字从没有在她的字典里存在过啊!

  “忆芝?”房门里传来漫漫的声音。

  “是我,林霏姐,我没手开门了!”她无奈地喊。

  房门被轻轻打开,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片幽兰的淡光。她捧着被子走进去,把粉色的被子丢在粉蓝色的床铺上,轻轻合上房门。

  “林霏姐,你在三房的房间就是这样的吗?”

  “唔?”她拉上轻纱的窗帘,“差不多。”

  “粉蓝色的?真好看!”

  “你喜欢?不是房间,是我的灯。”林霏抬起左手,指了指床头插座上,插着的一盏苹果似的小灯。房间里的粉蓝色,全来自那盏灯。

  她好奇地走过去,扑到床上,趴着身子看那灯。“好特别的小灯!”

  “忆芝,我晚上睡觉习惯开着……你会不会……”

  “不会,挺好的,不是很亮。”她翻身躺下,“林霏姐,我睡觉不老实,你昨晚就没睡好吧?”她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挺好的。”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我睡觉喜欢翻身。经常早上起来人都不在床上。可是今天早上我在床上,一定是因为有你挡着!嘿嘿!”

  “忆芝,我那边公司里还有些事没处理好,要在书桌这边看会儿邮件,会不会影响你?”

  “没关系,你当我不在这里就好啦!”

  她在床上懒懒地爬起来,拿了枕头,竖起来,靠在上面,半坐着,踢开被子,把脚钻进去。她默默注视林霏的背影,从头到脚……她的拖鞋整齐地放在椅子边的地毯上,那么她的脚——是光着的。

  “林霏姐。”她坐起来,“你身上的香味是什么?”

  “香雪兰。”

  “我知道,二哥昨天说过了。我是说,怎么来的?”

  “显哥送我的——香水。”

  “他哪里买的?是什么样子的,给我看看呢!”她站在床上,看林霏光着脚朝梳妆台走,“林霏姐,你不喜欢那拖鞋?”

  “没有。我在房间里习惯光脚走。”林霏把一个透明的、拇指一般高矮的香水瓶递给她,没有商标,没有包装,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牌子的?你撕掉了?”

  “没有。给我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她走回书桌边,背朝着她坐下,翻看电脑里的邮件。

  她捧着香水瓶,翻来覆去,看不出端倪。“林霏姐,我说话会不会打搅你?”

  “不会。”林霏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什么。

  “这会不会是二哥自己调的?”

  “应该是。他那里有这个条件。”

  “那,为什么是香雪兰?”她学着她的样子,光着脚走下床,光着脚走到梳妆台边,放下香水瓶,光着脚走回床上,盘腿坐下。

  “我之前在阳台上种的,让姑母替我照料。花开到败前,摘下来……他可能是觉得那样麻烦,就给我做了这个。”

  “你也做干花?”

  “也?”林霏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打,嘴里的话语却依旧漫漫。

  “我之前说过,我在临江的何家,有两个哥哥。大的那个也做干花——栀子花。每年暑假过后,开学的那个月,他就会把阳台上的一盆栀子花摘了,做成干的花苞……”

  “多大?我是说,他?”

  “砺诚哥,就比我……他属马,和三哥差不多大吧。”她终于学会回避不能提的话题。

  “那不算大。我是说,你看见他做干花的时候。男孩子做这些的不多。”

  “唔。”她把被子团成一团,捧在怀里,视线停留在床头柜上一本陈旧的书本上。“林霏姐,这是什么?”

  林霏停下手里的敲打,回头看了一眼。“那本是我爸的,被我带在身边了。”

  “这是《曾经的家书》?”她费力地猜测封面上的字。

  “《曾国藩家训》,这本书有些老旧了,你看不懂很正常。”

  她根据她说的五个字,再度认真比对了一遍封面上的五个字,默默点头。“你看得懂?这书有意思吗?”

  “那要看怎么看?”林霏合上电脑,走到她面前,接过书,侧身躺下来。“你喜欢数学。”

  她点了点头。

  “但很多人不能理解。其实,就是另一种语言。”

  她又点了点头。

  “这个书,如果你不把它当成书看。会很有意思。”她勾了一下嘴角,竖起枕头,盖上被子,打开床头的台灯。

  “那当成什么?”

  “当成别人的信。我们现在,正在光明正大地偷看别人的书信,偷窥他们的隐私。来劲吗?”

  她使劲点头,脸上挂满了奸计得逞时的微笑。

  林霏轻轻翻开一页,扭头看她:“看不懂?”

  她又点了点头,看向一纸晦涩难懂的文字。

  “别人的信,哪能让你一眼就看明白写了什么?你得想办法,然后,解开他的秘密。刺不刺激?”

  “这上面还有笔记?”她用左手食指朝书页空白的地方,几行手写的字迹指了指。

  “我爸写的注。你看,一本书,能看到别人的家事,还能看到我爸当年的心得。正大光明,不用被告,有意思吗?”

  “给我念念呗!”她倚着她的肩膀,看向书页。那一个个繁体的文字,忽然像一个个五颜六色、调皮的糖豆,在书本上跳动出生动有趣的斑斓画面。

  “这一段,是曾国藩的父亲给他写的信。其实都不能算是信,就是拐弯抹角的在教育他,叫他做官的时候要小心。你想象一下,我们两个,现在盘腿坐在曾国藩的书桌上。看他打开信封,紧张兮兮、颤颤巍巍地展开信笺,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他父亲说往事……”

  朦胧间,她被那漫漫的声音,带到了收信人的身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他认真、谨慎地读着家书。看他提笔,记下父亲的训斥。渐渐的,她闻到了书案边墨水的香气。一笔一划间,晚风吹动了油灯,灯影摇曳。她站了起来,伸出手,小心地挡了一下窗缝里透进来的微风,生怕它影响了写信的人。看他放下毛笔,虔诚地吹干信笺上的墨迹……

  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人轻轻放在枕头上。迷蒙中,看林霏把书本合上,放在床头的台灯下,关掉台灯。光着脚,走回书桌边,按亮书桌上的台灯,打开电脑,轻轻敲打键盘……

  2、

  秦远知在谴责自己,他抬头看天——花板,低头看地——板,仰天长叹,低头惋惜,侧耳贴在房门上……房间里没有声音很久了。所以,言忆芝是不是已经睡了?他站定了,整理了一下身上咖啡色的——睡衣,轻叩门扉。“咚咚”两声过后……没有回应。他不得不再次拍打房门,急促,又不敢太使劲。这次过后,又等了许久……没有回应。算了,可能都睡了。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门锁在他的身后“卡塔”了一声,他惊诧地回头,视线刚巧和门里的人相碰。对方没有说话,把门打开,走出来,在身后轻轻合上房门,走到他面前。

  “四叔,找我有事?”

  “没,我就是看看忆芝睡了没有。她没有打搅你吧?”

  他感觉自己用内力逼退了鬓角险些淌下来的汗珠,心里对自己的情绪嗤之以鼻。以他一个久经沙场的商界精英,面对眼前这个“小丫头”,竟然能如此慌张?

  林霏只淡淡笑了一下,沿着走廊往北边的书房自顾自地走了过去。推门入内,在书柜前站着,也不回头看他,却很显然知道他会跟过去。合上书房的门,他在门边的地毯上悄悄蹭了一下拖鞋底。

  “下雨了。”

  “啊?”

  “外面,下雨了。”林霏朝窗户的方向扭了一下头,“这本书,能借我看看吗?”她的手指向书架顶层一本有些泛黄的书册。

  秦远知扭头看向窗户,玻璃窗上挂着蚕丝般的雨水,外面应当是细雨绵绵,才会把整扇窗户都铺满了薄纱却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再回头看那手指指着的书册,他朝着自己使劲点了两次头。

  “可以的。你,看这些?”

  “我爸提过这本书,他那里却没有了。说是丢在老家。”

  林霏打开书柜的玻璃门,踮起脚尖,把书轻轻地够下来,抱在怀里,转身看着他,像个得了新年礼物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