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晨光熹微之时,朱翊珩就轻装简行启程回京,巳时初,便进了宫,刘千山为其通报后从殿中出来,面上的笑容里挂了几分难色,“王爷,陛下正在打坐修道,不得空。您若是没有要事可以明天再来。”

    “那本王就在这里等皇兄就是。”

    “若是这样只怕王爷要等一阵子了。”

    “无妨,”

    “您放心,等陛下得空,老奴一定再为王爷通报。”

    “那就有劳刘公公了。”

    朱翊珩看着刘千山的背影,脸上仅剩的一点笑意彻底消散殆尽。往日入宫,成明帝都是立刻接见,这次却刻意让他等着,想必这一个月,钱党应该没闲着,没少在成明帝面前说自己的不是,看起来今天的情形不适合提就藩的事,还是改日再说为好。

    半个时辰后,刘千山从殿内急匆匆走出来,“王爷,陛下让您进去呢!”

    朱翊珩整了整衣服,便随刘千山进去,刚走进殿中,忽的感觉背后一阵凉意。他恭恭敬敬的下拜行礼,成明帝在上首缓缓吐出三个字:“起来吧。”

    “谢皇兄。”

    朱翊珩起身时余光看到成明帝似乎还在闭目打坐,便静默的站在原地,成明帝也不说话,一时间殿中鸦雀无声。刘千山暗中看了看两人神色,约莫着过了一会儿,才对成明帝小声道:“陛下,怡王殿下从通州一路赶来,连衣服都没换,想必有好多话要禀告陛下呢。您看”

    成明帝这才如梦初醒般睁了眼,对刘千山似是怪罪道:“你这奴才,怎么不早说,让怡王白白站了那么久!”

    说罢看向朱翊珩,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爱,冲他招了招手,“老十六,过来说。”

    “是。”

    “你去通州也有一月余了,如今那里情形如何了?”

    “回皇兄,通州城重建大致完工,迁入的百姓也都感念皇兄的恩德,无不称颂。”

    “刘基和汤和办事还得力吗?”

    “依臣弟所见,通州能迅速重建正常运转足见刘巡抚指挥得当。至于防务,臣弟虽不懂带兵打仗,但看汤指挥在各处安排的军士倒是井井有条,应当不会再发生同样的危局了。”

    成明帝忽然笑了笑,一双半眯着的眼里透出几分阴鸷,“老十六,你太谦虚了,依朕看,你很有本事,比朕那些个儿子都强,外面都夸你是贤王呢!”

    朱翊珩早就料到成明帝会如此说,故而神色自若道:“底下的人,往往是看不真切的,臣弟帮他们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他们看见了,也就随口夸臣弟一句贤王。说到底他们连臣弟的名字封号都不记得,再过几日,也就抛脑后了,他们记得的只会是皇兄的恩泽。贤王可以有许多,是谁都不打紧,所及不过百里,而明君只有一个,那便是皇兄,天下皆知。”

    朱翊珩一番话说得漂亮,成明帝听完心里也舒服了不少,他对这个弟弟还是放心的,既不结党营私,办事小心谨慎,危局之中也能为他分忧,贤王这两个字也担得。偏偏钱家父子因为他上次直言彭成之过,钱党那些人这一个月没少在自己耳朵边上嚼舌根,什么怡王在通州笼络人心,什么与汤和过从甚密,什么怡王怕是有异心,想跟诸皇子争短长。虽说宫里已经派了人监视朱翊珩,可谎话听多了也难免心里恶心,今日看见朱翊珩回京了才算真正放心。

    成明帝转身瞪了一眼刘千山,“你这奴才,怎么这么没眼色,就让怡王这么站着回话,还不赐坐!”

    “是。”

    刘千山连忙搬了个凳子过来,对朱翊珩道:“王爷,您请坐。”

    成明帝此时倒像个慈爱的兄长,感慨道:“老十六,朕听闻你在通州事事亲力亲为,什么房子水车的,你是亲王贵胄,怎么能做这些粗活?让下面人去做不就是了!”

    “臣弟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想着能帮什么就帮什么。皇兄有所不知,臣弟这次去做这些,发现种田盖房也颇有趣味,将来臣弟定要在藩地种几亩地,到时候每年有了收成就让人快马送回京城,与皇兄同享。”

    朱翊珩话说的恳切,思退之意昭然若揭,成明帝反而舍不得弟弟走了,甩了甩袖子,“朕说了就藩不急,你就安心在京城住着。朕要留你,没人敢说闲话!这一个月,你也辛苦了,想要什么赏赐?”

    “能为皇兄分忧,是臣弟的本分,不敢居功。”朱翊珩说着忽然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稚气,笑了笑,“不过,皇兄若硬要赏,不若把崔白的双喜图赏了臣弟吧,臣弟可是想了好久了!”

    成明帝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盛了,“朕就知道你喜欢,上次老二跟朕要朕都没舍得赏,就给你留着呢!画要赏,还得再赏点别的,就赏你段姻缘吧!姜川的小女儿今年十六了,还未婚配,人呢是知书达理。朕打算为你们赐婚,你也不小了,未免差错,这次快些办,下个月就成婚。”

    成明帝此话倒不是试探,除了不想让姜川用儿女亲事来结党营私外,更多的是一个兄长为幼弟婚姻的打算,他是真的希望自己的幼弟能有个幸福美满的婚姻。

    朱翊珩脑子里开始本能的权衡利弊,姜川是次辅,又是清流首领,这门亲事比起上次与程家结亲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他甚至不用担心自己岳丈的前途,等钱尚倒台了,他就是首辅,这桩婚事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若是一个月前的朱翊珩,此时定然已经领旨谢恩了,他可以虚情假意的跟那位素未谋面的姜小姐演足琴瑟和鸣的恩爱戏码,如果她有足够的利用价值,他甚至可以虚情假意的演一辈子。可此时此刻朱翊珩,居然在迟疑,他忽然想到了答应陪他一起过中秋的沈云舒,若是自己答应了,中秋她一定不会来了。

    成明帝见他久久不做声,便问道:“怎么了,你是另有心仪之人?说出来,朕为你们做主。”

    朱翊珩起身,撩袍跪下,恳切道:“皇兄容禀,臣弟此次去通州,有一道人为我算了一卦,他说臣弟是孤辰命,姻缘难觅,子嗣艰难,女子与臣弟订婚会招致不幸,故而请皇兄收回成命。”

    “胡言乱语,你是朕的亲弟弟,怎么会是孤辰命!”成明帝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起朱翊珩出生时,先皇曾找人为他卜卦,确实说他命犯孤辰,又想起先前的两次赐婚,心里也有几分打鼓。

    朱翊珩却决然推辞,“臣弟知皇兄的一番好意,身为臣子本不应拒绝,可想起前两次赐婚,臣弟仍然后怕,真的不想再牵涉他人了。姜阁老公忠体国,他的女儿若是因为臣弟而遭逢不幸,臣弟终身都会难以安心!”

    “胡话,那是他们自己糊涂,与你何干?你总不能不成婚了,朕可还等着抱小侄子呢!”

    “皇兄,你知道的,臣弟生□□自由,如今对姻缘更是心有戚戚,现在实在无心此事,皇兄再容臣弟几年吧!”

    “罢了,你都这样说了,朕总不能按着你入洞房,朕再帮你留意着,过些日子再说吧!起来吧,别跪了。”

    “谢皇兄。”朱翊珩起身坐回去,心想既然钱党已经因为彭成的事记恨上了自己,那有些话就是不说白不说,若能把彭成拔掉就算自己赚了,便继续道:“皇兄,臣弟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臣弟随军去通州当日,便见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其惨状已经在之前的奏表中具呈了。臣弟听一些士兵议论,说彭总兵当时强征军饷,劫掠民财,还贻误战机,谎报军功,鞑靼人此次之所以军粮充足,就是因为当初在大同彭总兵用钱财贿赂他们退军所致!臣弟想未必是空穴来风,皇兄何不查明此事,若是假的便还彭总兵之个公道,若是真的也可以加以惩治以儆效尤!”

    成明帝垂着眼,胡子下面的薄唇也耷拉着,似有些烦躁的冲朱翊珩道:“老十六,彭成的事你就不要再掺和了,朕已经升任他为太子太保,提督京营戎政,以后不会再去地方打仗了。那些军营里谣言不过是妒忌他的才能罢了不必理会,自朕登基彭成就替朕在外带兵,他得不得力,朕心里还是有数的,无需去查。”

    朱翊珩心下知道成明帝是不会处置彭成了,自然没必要再说,便赔笑道:“是臣弟愚鲁了,若皇兄没有别的吩咐,臣弟便先告退了。”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