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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一听便愣了。他平时对读书之事大放厥词,其实就是因为自己不愿上学,编些歪理出来胡缠,总没人理他。是以也没想过他骂“禄蠹”,竟将自己父亲也骂进去了。

    及至黛玉抢白,才想起林姑父是出名的才子,从小听父母提起姑妈来,都说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言辞间对林姑父极为推崇。何况黛玉如今丧母,只有父亲在堂,自己这般说话,可伤了她的心。

    当下连连打拱作揖,没口子地赔不是,只说:“是我昏头了,胡说两句,妹妹千万不要往心里去。林姑父的才学,连我父亲都说是好的,哪里就轮到我议论了呢!”

    黛玉看他犹不醒悟,只是来哄自己,暗暗叹了口气,心想也是没法子的事,便道:“我原不为这个生气。只是你这话说的不对,天下读书人何止千万,怎么就你认识的几个便是好人,旁人都不是好人了呢?劝你读书,是让你做个好的,就算不合你的意,那心是不错的。你反而给别人甩脸色,使得使不得?”

    宝玉听着她说话,更是点头如啄米一般,不断称是,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就不知道了。黛玉没奈何,岔开话题,和他闲扯几句,不一会才去了。

    待午饭过后,依旧来找凤姐。那凤姐果然和大丫头平儿在屋内,碰着头嘀嘀咕咕,不知商议些什么,见黛玉来了连忙相让。平儿也不等凤姐吩咐,又是沏茶,又是拿果子,满满地端了一大盘来。

    黛玉见那茶不是寻常吃的瓜片、龙井,细嗅下带着甜香的味道,平儿已笑道:“姑娘且尝尝这个茶,中式不中式。”

    凤姐一眼看见,也笑起来,道:“这是西洋花果茶,我们都不爱甜的,总没人吃。难为她想起来了,妹妹若爱吃,给你带回去,省得白放着也是放着。”

    黛玉便试了一口,果然没甚茶味,只是甜丝丝的,还带着隐约花香。心想她们终究把自己当成小孩子,倒难得这片用心,便笑着说“好”。

    那凤姐多么机灵的人,看她只是闲闲品茗,也不开口说事,心下明白,向平儿使了个眼色。

    平儿立刻道:“差点忘了,大奶奶原说喜欢奶奶那件袄儿上的一个花样子,我答应要送过去呢!”转身就出了门。

    黛玉看她们这样通透,自己倒不好意思的,沉吟片刻方道:“其实……平儿姐姐听了也不碍事的,是我一些小想头,也不知对不对,才找凤姐姐来商议一二。”

    她晓得王熙凤为人,有什么事都喜欢当面说开了,不喜人扭扭捏捏的。她如今作出小女孩的模样来,说话却十分清楚,只是带着些犹豫迟疑之意。说罢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只是望着凤姐。

    凤姐看了,不禁“嗳哟”一声,只觉这小表妹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忙道:“妹妹别怕,有什么事尽管说,我做不了主的,还有老太太和太太呢!”

    黛玉听她大包大揽的,心里暗笑,略垂了眼帘,把薛宝钗对自己说的话说了一遍。也不管凤姐神色如何,又道:“我想着宝姐姐说的有理,我也是客居在此的,按理说已经叨扰许多,再叫府里发月钱,我心里实在……”

    凤姐不等她说完便道:“妹妹这可多心了,要让老祖宗听见了,指定要骂我!妹妹且想,老祖宗待你如何?别说是外祖母,就是嫡亲的祖母也不过是这样了,你住在这府中原是天经地义的,谁能来挑你的不是?姨太太虽和太太是正经姐妹,终究比你要远一层了,这是其一。再说其二,林姑父是多周到的人呢,接你来的人千说万说,还是没拦住,给你备下的使费怕是用十年也有余!”

    黛玉此来随身的行李,都是林海亲自盯着打点的,她自然晓得,也早见到那装银钱的箱子搬进府来。那都是她上一世不曾注意的事,如今才知父亲待自己的用心,每每想起,心头便一片酸热。

    只是她没有想到,凤姐竟毫不隐瞒,就对她直说出来。转念一想,大约这时贾府还没有太大的饥荒,并不曾在她身上动念吧。

    想到此处,脸上便露出笑容,望着凤姐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那以后我也使自己的钱就是了,连我带来的王嬷嬷和雪雁,也不必府上供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