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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玉这边尚不知黛玉已对他生了腹诽,想起黛玉劝自己和宝钗修好,也知道家中定的亲事,断没有反悔之说,近来倒是对宝钗十分和颜悦色。他是个侯门小公子的性子,哪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心里只道将来娶了宝钗,倘若她二人都不介意,和黛玉凑个两头大也可的。陶陶然想了一番,但黛玉最近常不在家,诗社也好久未起了,只得去找宝钗散闷。

    宝钗见他过来,虽在情理之中,也不禁意外,面上还是端着,正正经经让了座,又叫上茶。两人寒暄一阵,宝玉才道:“宝姐姐,你素来懂的比我们都多些,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问林妹妹时,她叫我来问你。”

    宝钗听着这话没头没脑的,不知该不该兜揽他,只淡淡笑道:“若是林妹妹不知的,我也未必知道。”

    宝玉也笑道:“若论别的,你两个是一时瑜亮,谁也不比谁弱的,单这件事上头,我想着你比别人都强。”

    宝钗从未听他如此推崇自己,不禁好奇起来,道:“究竟是何事?你说出来,我要是知道的,帮你参详参详。”

    宝玉立刻兴头起来,就把当日黛玉疑惑,为何自他以下都只按贾政一房的排行,和贾琏倒是分论的事说了。自己又笑道:“林妹妹也是奇,这种排行的事有什么?她还当个大事,想了半天又说不懂,叫我问问你来。”

    宝钗听了,目光一闪,登时明白了黛玉的用意。

    宝玉是身在局中,且从来没为家中琐事操过心的,恐怕还不解其意,但黛玉和她旁观者清,早都看出这是贾赦、贾政二人有分家的迹象。

    这些年来史太君偏疼次子贾政,宠溺宝玉,一府之中倒以贾政为主,贾赦这个长房反倒极不起眼,就连亲儿子儿媳,也都傍着贾政两口居住。这些事他们自己习惯了,不觉什么,看在外人眼里却大为惊异。若不是贾赦早袭了爵位,众人都要疑心史太君会做主让贾政承爵了。

    可如今是贾赦承了爵,将来少不得袭到贾琏身上,史太君偏选了小儿子夫妇一起过活,大约是为他们多争一些家产的意思。

    只是贾府如今空有个国公府的虚名,内里早已亏空得不像样子,否则也不至于以宝玉的婚事来换薛家的银钱支持。既然如此,将来真分了家,贾琏夫妇照旧要回长房去的,以贾政的官禄,下有宝玉、贾环、探春,上又要赡养史太君,不知能支撑得了几年?

    贾环和探春都是庶出,将来前程有限,这一房就只剩了个无爵无禄的宝玉。当日黛玉把这一桩公案一句话支到她薛宝钗这里,想必就是为了让她帮宝玉认清这个事实吧?

    宝钗心下想明,便款款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最后又道:“你平日里只觉得自己好,是个富贵闲人,可曾想过这富贵能有几时?你不得袭爵,又无官禄,这家里坐吃山空时,你要怎么办?老爷也是过了半百的人了,他养活着太太、老太太,你还指望他养你一辈子吗?”

    这些话,未必以前贾政或王夫人就没对宝玉说过,但他是个顽劣性子,又想不到那么远,只道他老子对他严厉苛责,从不往心里去。后来有人对他讲什么“经济仕途”的话,他更是反感,自己编出一大套歪理来驳斥人家。别人被他抢白了,自觉没趣,“皇帝不急太监急”,也就不说了。

    这时听宝钗温言软语,也不呵责他,只把道理讲了,况这回是他自己问的,回想起来,当日黛玉只怕也想对他说这些,碍于身份没说,可见她们都已经见在先了,唯有自己懵懂。心下突然有些悔意,想果然是自己小时不懂事,还以为这样的日子能过一辈子,却不想周围的人早都有了将来的打算。

    心里一热,就站起身来道:“宝姐姐,你放心,我若再不听你们的话,不好好念书上进,我就……”

    正想着如何赌咒发誓,已被宝钗拦住笑道:“这也不值什么,就要起誓了。你果要上进,老太太和太太是最高兴的,你往后多想着她们,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