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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心荷终于冷下脸来,将碍眼的布包随手拂开,端坐回去,绷直腰背,双手置于膝上,用下巴点点空座,硬声说道:“莫姑娘,不敢劳烦。请坐,您劳动顾司丞千方百计约我见面,有何见赐?”

    莫七七泪盈于睫,一眨不眨地盯着陶心荷,顺着她的话慢慢落座,将布包放在桌上解开,露出其中簇新的银朱色女子绣鞋,双手各托一只合拢,置于胸前位置,如同将自己的一腔赤城捧于掌中。

    收回视线看着鞋子,莫七七呐呐说道:“熙少夫人,这是我托追云,找到您留在顾府的旧鞋子,比着大小打样、缝绣,想送给您。熙哥哥昨日才托识画告诉我,说您同意今日见面,我收工便赶了些、糙了些,不过是在鞋子后跟处,不显眼的。”

    前世,莫七七为主母顾凝然夫人曹氏做了无数双鞋和其他女红,孰能生巧,自觉做鞋是自己最能拿出手的本事了,上辈子,她也自发为陶氏做过一双鞋子,但是还没来得及送出,便不堪欺侮自/尽。

    今生一见故人,满脑子都是将绣鞋送出手去,圆满前世遗憾。莫七七心里,只有银朱色是否受陶心荷待见,花样讨喜不讨喜,完全忽略了陶心荷的神色。

    陶心荷磨牙半晌,听到顾凝熙在一旁轻声提醒:“你要不要先饮口茶?”脑中像是一根弦“噌”地绷断,她端起半满的杯盏,重重往桌上一顿,不少茶液溅出,有两滴飞到她手背上,幸好还算温热,没有烫到。

    “莫姑娘!希望你能弄明白,我不再是什么熙少夫人了。为何不是,你应该清楚,一遍遍叫这个称呼,你居心何在?而且,我不稀罕你做的东西,什么围巾、抹额,什么绣鞋,我通通都不要!你若是只说这些,太让我小看你,也小看……顾凝熙了。”

    顾凝熙见娘子突然重重动作,正从识书手里拿过干净布巾,准备帮她擦去手背水渍,听到这番针对莫七七却字字暗指自己的言语,一时愣住,布巾举在手里悬在空中,如同他难堪的心。

    莫七七放下鞋子,还没明白问题症结,凭直觉回应:“您不喜欢这个称呼,那我随着熙哥哥,唤您陶居士可好?鞋子我是用心做的,比之前送到您府上的围巾、抹额用心百倍,穿着应该合脚舒适。或者,您喜欢别的什么女红?我都会一些,只是想做些出来,孝敬您,没有一点坏心思的。”

    顾凝熙轻咳一声,低头用布巾擦去桌面流淌成水线的一条痕迹,手伸到陶心荷身前桌位,顿在那里,任由布巾吸饱残液。

    他叹一口气,不敢看任何一位女子,出声缓颊:“陶居士,七娘没有坏心,只是不懂而已。她父母过世得早,小小年纪与哥哥相依为命,在规矩上粗疏了些。入京居住以来,给周遭邻人,不论男女,都送过鞋袜、里衣,换取近邻帮衬。我也是近日才知晓,所以,她送鞋子,不是我们一般解读的那种贴身私密的意思。”

    莫七七似懂非懂,求助地看向顾凝熙,见对方视线只在地面,便不自知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自以为小声实则陶心荷都能听到,问道:“熙哥哥,我做错了么?不该送鞋子么?”

    陶心荷看着两拳之遥的桌面上,横亘着顾凝熙如冷玉般、骨节分明的手,抓握的不是毛笔而是布巾,他笔直探过来的手臂上,有姑娘牵扯住臂弯处的一角衣料,拽出一小圈褶皱来,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

    何其荒唐?顾凝熙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心态说话的?向她解释莫七七的言行做什么?怕自己误会了这位好姑娘?

    陶心荷交握的双手各自紧攥成拳,吐息忽然粗重,心底恨声自问,自己是昏了头了吧,为何今日要到这里来,看这对男女彼此相知、郎情妾意?

    顾凝熙感觉到对面女子的情绪变化,也感觉到了坐在他俩居中的莫七七的拉扯,心头慌乱一跳,连忙躲避挣开莫七七,顺势收回手臂垂到身侧,布巾刚吸收的水又滴落在地,“啪嗒啪嗒”,在凝滞的氛围里,清晰可闻。

    他的呼吸也变得不稳,轻轻半抬头,看着陶心荷的领口,努力辨认繁复的刺绣花样,回思自己方才哪里说得不妥当,明明是想稍带自辩,他年前收到义妹赠鞋,但是两人并无苟且,怎么惹娘子更生气了。

    陶心荷磨着牙,用尽最后一丝自制,说道:“我告辞了。”同时站起身来,动作没控制好,带倒了圆凳,“乒乓”做声,她也顾不得了,扭头快步走向门边。

    莫七七发急起来,追在她身后,尖声叫道:“姐姐!熙少夫人,我想求你,回到熙哥哥身边,他不要我,求你收容我!”

    将自己化成隐形人的晴芳已经帮主子推开了门扇,听到这般离经叛道的言语,一时忘记退下,就堵在门边,直愣愣看着莫七七,遑论被“收容”冲击到的陶心荷。

    陶心荷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看立在桌前、一脸痛悔神色垂视地面的顾凝熙,看看近在咫尺、涕泪横流、就差伸手来拽自己的莫七七。

    这对男女,曾经眉目传情,更要纳妾登堂,自己不愿意掺和其间,已经退避三舍若此,怎么还是避不开逃不掉?

    自己想要的放下心结、释怀新生,能在这样的局面中求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