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阮眠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一会儿梦到在段小敏宿舍的床上疼得满地打滚,一会儿又梦到周枉抱着他在楼道疾跑,场景一下从楼道又转换成雪地,周枉抱着她几乎要飞起来。

    半夜才醒,醒过来时夜风彻彻,窗外风吹的树影婆娑,影子在窗帘上划出张牙舞爪的痕迹。

    而头顶是一片浅淡的床头灯,空气中依稀漂浮着双氧水的味道,刺鼻又有些上头。让她想起小时候阮芳梅带她到输液的回忆来,但这次陪在她身边的人却不是阮芳梅。

    阮眠醒过来这么小的动静,他竟然也察觉得到。

    周枉睁开眼,问:“醒了?要不要喝点水?”

    见阮眠点头,他马上起身去接水。

    温度隔着纸杯杯壁调试了好几次,感觉刚刚好才递给阮眠:“医生说24小时之内禁食,你现在只能喝水。”

    想到什么,又说:“我给你家长打过电话。”

    周枉顿了顿,“你妈妈嘱咐我照顾好你,这么晚我就让她别过来了,省的折腾一趟。”

    “你完全可以直说,她不愿意过来。”

    要是半夜来医院照顾她,李国超准能以此为由再大吵一架,阮芳梅早就已经不想再折腾了。

    阮眠苦笑了下,自顾自地又说:“她和我继父计划年底搬到邻市去,你说他们会不会带我一起走?还是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周枉没接话。

    而阮眠小口小口喝着热水:“我有时候觉得生活挺没盼头的,做什么都是错,既然不想负责,到底为什么把我生下来?”

    她看着周枉,问:“你以为我是个怎样的人?”

    没等周枉开口,她又自问自答:“从小到大好多人夸我,长辈说我脾气好,很乖,善良又温顺。同龄人说我聪明漂亮,甜美可爱,还总有人叫我小仙女。”

    “可实际上呢?”阮眠眯起眼,“脾气好是装的,善良友好也是装的,我其实很容易生气,一生气就想哭,情绪又敏感,糟糕极了。”

    “我也不是什么乖巧的三好学生,既不甜美也不可爱,根本不像别人说那样是什么小仙女,我要是熬夜脸上会长痘,一天不洗头刘海就会油,晚上睡不着觉还会莫名其妙流眼泪。”

    阮眠小声说着,眼泪也无声往下流:“可是谁会喜欢这样的我,他们不会喜欢这样的我,只会以此为理由把我丢掉。”

    “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住在一个阿姨家,她儿子才四五岁的样子,看到我已经会说让我滚出去,说我不是他家里的人。其实他说的没错,可是当时我就那么站在门口,没人帮我说话,他们只会说他不懂事让我别计较。”

    “他朝我扔东西,我眼泪就马上要掉出来,我都要恨死他了,可是我还得装出一副温柔大姐姐的样子,和阿姨说没关系的。”

    “最后我还是被赶走了,因为那个小孩已经到了需要一间自己房间的年纪。”

    “阮芳梅来把我接走的那天,问我过的开不开心,我没说话,抱着她一直哭。当时她和我说,妈妈这辈子只有眠眠了,眠眠是我唯一的宝贝,谁也不能让你不开心。”阮眠顿了顿,闭上眼睛,“可是现在妈妈也有自己的家庭了,她现在要爱好多好多人,心里已经渐渐装不下我了。”

    很多小时候的片段因为生病的敏感情绪趁虚而入,交杂在一起,快要把她压垮。

    阮眠一边恨透了自己的这种矫情,一边又忍不住深陷在负面情绪的漩涡里。

    ……

    “其实我自己也讨厌我自己。”

    ……

    “如果能消失就好了。”

    阮眠这天晚上说了好多话,感觉要把自己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

    而周枉全程只是那么安安静静的听着,等她说完了,眼泪都流完了,拿一张纸巾帮她把脸擦干净。

    等情绪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听见周枉开口:“你应该为你自己活着,阮眠。”

    她一怔。

    听他继续道:“别为任何人,就为你自己。”

    “你才16岁,成绩这么好,长得这么带劲,现在追你的人一大把,以后只会更多。你现在未曾得到的、渴望拥有的,以后都会有。你会去大城市念大学,认识更多的朋友,未来你还会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属于自己的家。”

    夜晚沉沉,少年的声音却像风,一字一句跑进她的血液里:“这里不属于你,阮眠,你应该向前

    走。”

    “真的吗?”

    “你信我。”他笑了下,然后郑重其事的,“周枉从不说谎。”

    他看着阮眠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和你打赌,输了就把这条烂命赔给你。”

    阮眠也看着他,好半晌,开口:“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周枉一顿。

    听见阮眠半张脸闷在被子里,又问了一次那天的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我,但是不敢承认?”

    于是他整个人都僵住。

    门外这时有人经过,脚步匆匆。

    不知道哪个病房有患者按铃,安静的护士站突然铃声大作,叮铃铃的通知声回荡在空旷的医院走廊里,而周枉的心脏就随着这一串铃声开始敲锣打鼓。

    一分钟后,铃声停止。

    周枉的心却还在砰砰砰跳。

    却不知道是谁给的勇气,让他在昏暗的光线下点头:“嗯,不敢承认。”

    “但好喜欢你,是在太喜欢你了。”

    阮眠呼吸一窒,听见他嗓音沉沉,像是在说誓词。

    “你知道吗?”

    “周枉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喜欢到她哭的时候想替她把眼泪舔掉,她笑的时候想用相机拍下每个镜头,喜欢到小心翼翼怕自己耽误她的好前程,喜欢到想马上给她一个家。

    喜欢到,他现在都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心情。

    甚至有点想说脏话。

    操。

    不愧是他喜欢的妞,连表白都这么带劲。

    最终周枉组织了半天语言,问阮眠:“那我可以正式开始追你吗?”

    后者一愣。

    又听他说:“其实早就想追你了,想了好多贼浪漫的约会方式,一个都不想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