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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旨!袁崇焕忠劳久著,特赐酒馔一席,以彰其功!”

    “臣领旨谢恩——”

    袁崇焕谢恩已毕,崇祯便示意王文政宣布退朝,起身向寝宫去了。

    紫禁城乾清宫

    回到寝宫,崇祯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这怕是他自继位以来,最感到高兴的一天了,上一次铲除了魏阉,崇祯只是感到如释重负,还有就是一种大权在握的满足和自信,但这一次,他却是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希望,“五年!再过五年,困扰大明十年的辽东便可收复!”想到这儿,崇祯便又是心潮澎湃,忍不住要说些什么……

    “哈哈,哈哈……这个袁蛮子还真是与他人不同,敢说敢干,不像那些个因循颟顸的老滑头,问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成天就知道拿虚言来敷衍朕!”

    “是,是,是……”

    王文政抱着个拂尘,躬着身子,只是一路小心地跟在崇祯身后。

    “你说,等收复了辽东,朕要怎么赏赐他?封候?封地?……”

    崇祯只管自顾自地说着,对于袁崇焕所说的“五年复辽”,他是丝毫也不怀疑,至于说怎样复辽,更不是他所关心的问题,此时此刻,崇祯皇帝已完全沉浸在了对复辽之后的美好幻想之中……

    “现在他要什么,朕都给他,兵马给他,钱粮给他,盔甲器械,都给他……朕只要再节衣缩食五年,就都好了,到时候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大明就又可以兴旺发达了,哈哈,哈哈……”

    “皇上励精图治、知人善任,真乃亘古以来的有为圣君啊!”

    王文政不失时机地拍着马屁,哄得崇祯哈哈大笑,心里直泛起一阵阵的得意和满足。

    “奴才看着皇上每天宵衣旰食、操心国事,也真是有些心疼,要是那袁崇焕能再早些收复辽东就更好了……”

    主仆二人轻松地闲聊着,崇祯听到王文政这句话,心中一动,便站住脚步,回头向王文政问道:“再早些收复辽东?…难道…五年…还能再快些吗?”

    王文政见崇祯心疑,不敢怠慢,赶忙答道:“这个…这个……奴才原来倒也是听人说过,先帝时,那袁崇焕就曾提出过一个什么“简静精密之法”,说是只需四年,便可制胜。”

    崇祯闻听此言,好半天都没有说话,站在那里冥思苦想,刚才还大好的心情已落了大半,隔了一会儿,崇祯才又突然向王文政问道:“你说,他为何从前说“四年”,而今日又说是“五年”呢?”

    “奴才猜想…那袁崇焕怕是也想给自己多留些余地吧……”王文政连忙小心翼翼地答道。

    “哼——”崇祯冷笑一声,“什么给自己留些余地!说到底,还是觉得朕年轻罢了!”

    作者的话:

    小子以为,“大事不虚,小事不拘”乃是创作历事题材类文艺作品所应遵循的一条最根本的创作原则!故此,对于大是大非问题,小子必须旗帜鲜明地予以澄清。

    “平台召对”是涉及”如何评价袁崇焕”最为重要的事件之一,然而遗憾的是,这也是世人对于袁崇焕误解最深的地方之一!

    一个流传甚广的说法是:平台召对当日,帝问袁崇焕方略,袁崇焕对答,“计五年,全辽可复”。帝喜,适少憩,兵科给事中许誉卿叩问袁崇焕“何能五年复辽?”,袁崇焕答:“聊慰上意耳”,即所谓的“袁崇焕漫对”一事。

    然而,只要我们认真考察现有的历史资料之后,便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谣言!一个彻头彻尾编造的故事!为什么这样说?理由如下:

    第一,“五年复辽”不是袁崇焕为了哄崇祯开心,一时兴起而随口一说,或是信口开河的大言!因为历史资料显示,关于几年能复辽,袁崇焕早有成算,对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是认真的,他也不止是在一处、一时说过这样的话,而且始终都是一致的说法。

    最初,早在天启七年五月,袁崇焕时任辽东巡抚时,他就曾给天启皇帝上《陈战守疏》,在奏疏中第一次明确提出了“守为正着,战为奇着,款为旁着;以实不以虚,以渐不以骤”的平辽方略,并且明确说“.…..从此,且耕、且筑、且前,夷来,我坐而胜;夷不来,彼坐而困。前后四年,便可制胜!”也就是说,在当时的情势下,用此平辽方略,他可以四年复辽!《陈战守疏》全文一千余字,论述详实,乃是袁崇焕深思熟虑之后,向天启皇帝提出的完整的战略构想,绝不是儿戏!

    一年零两个月之后,即崇祯元年7月的平台召对,袁崇焕提出“五年复辽”,这是袁崇焕又经过了一年多的思考之后,再次给出的回答,比当初四年多了一年,但凡有正常思维,你还会认为这是袁崇焕为了哄崇祯高兴而做的“漫对”吗?

    且平台召对后的十天内,袁崇焕又给崇祯皇帝连上五封奏疏,分别从“平辽方略”、“防止流言”、“人事安排”、“军事部署”、“财务安排”等多个方面向崇祯皇帝详细阐述他的具体措施,并且在做军事安排的《请合宁锦为一镇疏》中,再次强调了“五年复辽”的决心,“.…..臣自期五年,专借此三人(注:指祖大寿、赵率教、何可纲三人),当与臣相始终!届时不效,臣手戮三人,而身归死于司败!”袁崇焕再次向皇上决心,如果五年复不了辽,他先杀祖大寿等三人,再杀自己!如此决心,你还会认为“五年复辽”是袁崇焕拿来说着玩玩儿的吗?

    转过年来,崇祯二年六月,袁崇焕将毛文龙正法之后,又向崇祯皇帝上《席藁待罪仰听圣裁疏》,再次对崇祯说,“.…..臣今诛文龙,以肃军政,镇将中再有如文龙者,亦以是法诛之!臣五年不能平奴,求皇上亦以诛文龙者诛臣!……”且不论诛杀毛文龙是否合理合法(本书会在后面章节给出明确说法),单就“五年复辽”来说,袁崇焕自始至终都是严肃认真的,且从来都是一步一步在按此方略严格贯彻执行,从未有过儿戏!

    “漫对,聊慰上意”一说,不合逻辑、不合情理、不合事实,纯属谣言!

    第二,那么,“聊慰上意”一说,又是从何而来的呢?寻本溯源,此说法最初乃是来自于文秉所著的一本南明野史《烈皇小识》,其后一百多年后的清修史,大多都是抄袭了此书说法,而现存的其它明末文献中,对此说法均没有记载。南明是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出现过很多为了替崇祯挽尊而伪造假史诋毁袁崇焕的记录。源于南明的记载,其可信度存疑,当视为伪史。

    事实上,从现存的明末史料中,对于“叩问五年复辽”一事,是有明确的记载的,只不过叩问袁崇焕的人不是兵科给事中许誉卿,也不是发生在平台召对,“叩问”一事乃是发生于崇祯二年五月,云南道御史毛羽健上《五问督师复辽方略题本》,毛羽健洋洋洒洒,数千言,从五个方面详细质询了袁崇焕平辽方略,而袁崇焕也立即对此疏做出了详尽的答复,即《商定恢复之画以复台臣之问疏》,两份文献都现存于世,篇幅较长,读者可自行查阅。从袁崇焕的答疏中,我们再次可以清楚地看出,对于“五年复辽”,袁崇焕从来都是认真的,在答疏中,袁崇焕分别从“兵略”、“兵制”、“后勤保障”、“进兵路线”、“善后”等各个方面都做了详尽的答复,所陈方略井井有条、成熟老练,绝非儿戏!

    另外,在崇祯二年十二月袁崇焕下狱后,也正是因为毛羽健曾有过这个“五问”疏,而被崇祯皇帝迁怒治罪。

    从各种文献中,只要我们仔细论梳理、论证,便不难看出,所谓“平台召对,袁崇焕五年漫对”之说纯属子虚乌有!

    在论证了“平台漫对”不成立之后,本文需要澄清的第二个问题是,袁崇焕“五年复辽”方略是不是在“吹牛”、是不是说大话?

    小子的答案是:绝对不是!“五年复辽”是一个真正切实可行、扎扎实实的正确方案,可惜大明朝和崇祯自毁长城、都无福消受罢了。

    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平台召对”当日,袁崇焕陈述方略,提出“五年复辽”,但大家不要忘了,这个“五年复辽”目标是有前提条件的,即袁崇焕提出的“假以便宜之权”、以及钱粮、人事任免、器械弓甲等各方面的全面支持,尤为重要的是“勿掣臣肘、勿乱臣谋、信任始终!”崇祯当庭满口答应,可以后发生的事,我们看到的是什么?那不过是崇祯说过的又一句漂亮话而已,之所以说它是“又”,是因为像这样的漂亮话,崇祯还说过很多。

    很多不了解历史详情的人,在认识一个复杂的历史人物时,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因为一句漂亮话、一句口号,或是一个包装的特别漂亮的结论或说法,就会因一时的某种感情共鸣而对其产生片面、错误的认识,甚至崇拜,这其实是一件极其悲哀的事情……想要真正认识一个人,我们不仅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唯有如此,我们才能认清一个人的真实面目。那么,我们听了崇祯的“言”,再让我们来看看他又是怎么做的呢?

    先是,平台召对时,崇祯对袁崇焕的要求满口答应,然而,在其后的一年零五个月时间里(从袁崇焕到任——下狱),除了在最初还大力支持外(如,同意袁崇焕不再设辽东巡抚、登莱巡抚的提议),以后崇祯对当初所有的承诺几乎都没有兑现,比如“钱粮”,自袁崇焕到任始,蓟辽的粮饷问题就从来没有真正解决,君臣二人并由此几番口舌,乃至由爱生恨、积怨甚深,崇祯二年五月,在袁崇焕给崇祯的《通审边情早图制胜题本》中,为钱粮问题,袁崇焕第一次长篇大论回怼崇祯(虽不是正面直接怼),紧接着崇祯又针对性地发起了“向大唐英雄张巡学习”的运动,我们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早在“双岛斩帅”之前,其实君臣二人已是矛盾重重、积怨甚深了;

    除了没有兑现当初的承诺之外,更为严重的是,对于袁崇焕几乎所有的重大战略决策(如,抚赏蒙古,蓟密永整军、东江粮饷、加强蓟镇防守等问题),崇祯几乎全部予以了否决!各位可以设想,你的老板给你布置了一个重大项目,并满口答应了所有条件,可真干起来,啥也没有,还指手画脚瞎指挥,那你觉得这个项目还有戏吗?最终你被老板甩锅、干掉也就是大概率事件了。

    可就是在这种种不利的条件下,袁崇焕一步一个脚印,在仅有的不到一年半时间里,完成了收复锦州及杏山、塔山、高桥、右屯等失地(前任王之臣于元年五月丢失),并初步打造出了一支可与后金八旗野战争锋的“关宁铁骑”,还积极整军备战,将前线推进至广宁一线……可惜,一切都因为“己巳之变”的发生而戛然而止!从袁崇焕一年半的成绩,我们有理由相信,假如真给他五年时间,五年复辽并不是幻想,而那个说了空话、言而无信的人恰恰是刚愎自用、反复无常的崇祯自己!

    最后,本文需要说明的是——是什么人制造和散播了“平台漫对”这样的谣言?世人又为什么乐于轻信这样的谣言?

    孙子曰:“兵者,诡道也。”自古战争,除了敌我双方战场厮杀之外,“用间”与“反间”从来都是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不懂得“用间”与“反间”的统帅也绝对是一个不合格的领导者。在明、金这场持续二十几年的争斗中,努尔哈赤、皇太极无疑是此中“高手”,从现有的历史文献中,都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样的记录,无论是攻城掠地,还是对外斗争,“用间”与“反间”都始终贯穿在后金每一次重大行动的始终;而反观明朝一方,则完全是一个不及格的“小学生”水平。对于袁崇焕这样一个强劲对手,自然是后金要除去的重要目标,武力达不到目的,便“用间”,因此,对袁崇焕进行持续性的、全方位的造谣和散播流言一直是后金对付袁崇焕的一个重要手段。

    另外,袁崇焕刚正不阿,治军严格,果于用法,且与内廷无甚关系,这导致他在朝内朝外,树敌太多,如,毛文龙关旧部及其关系网,特别是与浙江乡党具有千丝万缕利益关系的各种力量;再加之,袁崇焕的很多举措,如“改东江饷道、查禁东江海上贸易”等政策,极大地损害了某些利益集团的切身利益。

    明朝末年,文化发达,对言论管控不严,刊刻出版、曲艺表演等活动空前发达,且这些活动的背后又常常被各种利益集团所掌控,因此,利用出书、邸抄(类似现代报刊杂志)、揭帖(类似于在网络上发贴子)、编戏曲、说书等各种形式打击政敌也成了各路人马惯用的手段,更有无良文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制造和传播各种流言,因此,明末时期,伴随着发达的文化发展,各种谣言、流言也是大泛滥,这也就为袁崇焕对手对其进行诋毁、攻击创造了条件。大家只要看一看现在网上的情况,对于明末的情形也就大概能想象了,各种谣言满天飞,有为了政治目的而造谣的,有为了经济利益而造谣的,还有那为了博出名、标新立异、哗众取宠、为反对而反对,天天制造和散播谣言的,还有那仅仅就是为了一个百家号、公众号、头条号的流量而昧着良心肆意诋毁的……

    那些出于各种目的制造谎言、编造谣言的无耻行径固然令人不齿,然而,尤使人倍感痛心的却是世人的冷酷、无知和愚昧。他们中很多人对于谣言没有鉴别力,缺乏独立、冷静和深入的思考,他们不探求真相,他们总是轻信和盲从于各种居心叵测的传言,甚至出于人性中阴暗一面的原因,而乐于接受和传播这样的谣言,无意识中便成为他人利用和煽动的对象,不得不说,这也是为什么在我们民族的历史中,会有一次一次悲剧上演的一个社会原因。

    勒庞在《乌合之众》一书中,曾生动形象地揭示过乌合之众的丑陋嘴脸:

    “他们从未渴求过真理,他们对不合口味的证据视而不见。假如谬误对他们有诱惑力,他们更愿意崇拜谬误。谁向他们提供幻觉,谁就可以轻易地成为他们的主人;谁摧毁他们的幻觉,谁就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三百九十多年前,袁崇焕死于专制暴君的屠刀之下,而几百年后,当年的谣言仍然在被别有用心的人肆意传播,这是人性之殇,亦是民族之殇!

    希望我们能正视历史,但愿这样的悲剧不再上演……